便利店的荧光灯管开始发出“滋滋”的低鸣时，阿哲正在数第三遍收银台里的硬币。镍币边缘的毛刺硌得指尖发麻，混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钞，在电子秤的绿光里泛着陈旧的油光——这是他今晚第七次数钱，像是某种强迫症，又像是在确认自己还醒着。
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一点五十五分。
玻璃门外的雨还在下，是那种黏糊糊的梅雨，把街道泡成片灰蒙蒙的沼泽。路灯的光晕里飘着无数银丝，落在积水上碎成点点光斑，像撒了把没化的盐。阿哲盯着监控屏幕打了个哈欠，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屏幕角落跳了下。
不是画面卡顿，是串数字。
白色的，宋体，不大不小，正好悬在监控画面里他自己的肩膀上：100。
阿哲揉了揉眼睛。
屏幕里的便利店和现实中一模一样：货架第三层的泡面歪了两包，冷柜的灯牌闪着“雪糕”两个褪色的红字，而他自己正趴在收银台上打盹，侧脸压出道红印，和镜子里的他分毫不差。
那串数字却消失了。
“眼花了。”他嘟囔着拿起保温杯，枸杞泡的水己经凉透，杯底沉着几粒发黑的枣核，像没化的血痂。三个月前仓库角落发现那具流浪汉尸体时，地上也凝着这么深的暗红色，混着雨水渗进水泥缝里，用拖把拖了七遍都没去净。
监控屏幕突然“滋啦”响了一声。
阿哲猛地抬头，那串数字又出现了，还是在他肩膀上，100，白得刺眼。这次他看得真切，数字边缘还带着锯齿状的毛边，像用旧报纸剪下来的，贴在屏幕上微微发颤。
更诡异的是屏幕里的自己。
现实中的他正举着保温杯往嘴边送，可监控画面里的“阿哲”却提前半秒抬起了头，嘴角咧开个僵硬的弧度，像是在对什么人笑。那笑容比现实中快了半拍，卡在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眼尾的皱纹都比平时深，像用PS强行拽开的。
“操。”阿哲把保温杯重重砸在柜台上，水花溅到屏幕上，晕开片模糊的水渍。监控里的“阿哲”还在笑，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露出颗金灿灿的假牙，在荧光灯下闪着冷光——那颜色，那形状，和仓库里那个流浪汉嘴里的一模一样。
三个月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子里。
那天也是这样的梅雨天，仓库漏雨，他去搬纸箱时脚踢到个软乎乎的东西。借着手机光一看，是个穿深蓝色雨衣的老头，蜷在角落像只发霉的虾，嘴张得老大，露出颗晃眼的金牙，雨水混着黑红色的液体从他嘴角淌下来，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阿哲当时吓得差点瘫在地上，连滚带爬地冲回便利店，锁上门盯着监控看了整整一夜。仓库的摄像头早就坏了，屏幕上只有片雪花，可他总觉得有双眼睛在黑暗里盯着自己，首到天亮才敢报警。
警察来的时候，尸体己经硬了，法医说至少死了三天。雨衣口袋里只有半盒发霉的便当，没有身份证，没有手机，像凭空出现在仓库里的。
“小伙子，当时没听到动静？”穿制服的警察拍着他的肩膀问，指甲缝里还沾着仓库的黑泥，“这仓库离收银台也就十米，喊一声都能听见。”
阿哲当时摇摇头，喉咙发紧得说不出话。他没说的是，前两晚总听到仓库传来撕胶带的声音，“刺啦——刺啦——”，像有人在封箱子，他以为是老鼠，没敢去看。
监控屏幕又“滋啦”响了一声。
阿哲的目光被拉回现实，屏幕上的数字还在，100，而他肩膀后面的货架阴影里，多出个模糊的轮廓。很高，很瘦，裹着件深色的雨衣，帽檐压得很低，几乎遮住了整张脸，只能看到雨衣下摆滴着水，在监控画面的地板上晕开片深色的水渍。
阿哲猛地回头。
货架后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箱没开封的矿泉水，纸箱上印着“饮用天然水”的字样，在灯光下泛着惨白。他咽了口唾沫，心脏撞得肋骨生疼，又转头看监控——那个穿雨衣的人影还在，正慢慢往收银台挪，每走一步，地板上的水渍就多一片，像在跟着现实中的他呼吸。
“谁？”他抓起柜台上的美工刀，声音抖得像被风吹的，“出来！”
没人应答。
只有雨打在玻璃上的“啪啪”声，和荧光灯管的“滋滋”声，混在一起像某种粘稠的呼吸。阿哲握紧美工刀，一步一步挪到货架后面，纸箱上的灰尘厚得能写字，角落里结着蜘蛛网，根本没人。
他松了口气，后背的冷汗却把衬衫浸透了，贴在皮肤上发黏。回到收银台时，监控屏幕上的人影不见了，数字100还悬在半空，像枚生锈的图钉。
“肯定是监控坏了。”他点开设置界面，密密麻麻的代码跳出来，像无数只黑色的虫子在爬。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百鬼夜行簿：今晚别睡太沉 上个月就想叫人来修，老板说省钱，拖着没弄，现在看来是真的出故障了。
他关掉设置界面，刚想喝口水压压惊，屏幕突然闪过一行字，红色的，像用血写的：
“你数错了，是91天前。”
阿哲的瞳孔骤然收缩。
91天前。
正是他发现流浪汉尸体的那天。警察当时问他具体日期，他随口说大概三个月前，没想到是91天，不多不少，正好13周。
谁在提醒他？
那个穿雨衣的人影？还是……仓库里的那个？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冲进便利店后面的卫生间，趴在马桶上干呕起来。酸水呛得喉咙生疼，带着股铁锈味，他抬起头，镜子里的自己脸色惨白，眼下乌青得像被人打了，而脖颈后面，不知何时多了片淡红色的印记，像被什么东西压过的。
他伸手去摸，指尖触到片冰凉的湿意，像刚沾过水。
卫生间的窗户没关，雨丝飘进来打在脸上，带着股泥土的腥气。阿哲猛地关窗，玻璃映出他身后的洗手台，台面上的洗手液瓶子倒了，绿色的液体流出来，在瓷砖上蜿蜒成条细细的河，像条正在爬的蛇。
回到收银台时，监控屏幕上的数字变成了99。
阿哲盯着那个数字，突然觉得浑身发冷。100，99，这分明是在倒计时，可它在数什么？数到0会发生什么？
他不敢想，抓起手机想给老板打电话，屏幕却突然黑了，无论怎么按都没反应，像块冰冷的砖头。他又去按收银机，键盘上的数字键也失灵了，按“1”跳出“7”，按“0”跳出“9”，混乱得像他此刻的心跳。
“刺啦——刺啦——”
仓库方向传来撕胶带的声音。
很轻，却异常清晰，穿透雨幕和玻璃，钻进他的耳朵里，和三个月前的声音一模一样。阿哲的头皮瞬间炸了，握紧美工刀的手心里全是汗，目光死死盯着仓库的门——那扇掉了漆的铁门，此刻正微微晃动，门缝里渗出些深色的液体，像雨水混着血，在地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监控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98。
而那个穿雨衣的人影，又出现在了屏幕里，这次就站在收银台对面，帽檐下露出半张脸，皮肤青灰色的，像泡了很久的尸体，嘴角咧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颗金灿灿的假牙，正对着镜头笑。
阿哲的呼吸骤然停止。
他看到屏幕里的“阿哲”也在笑，和那个穿雨衣的人影笑得一模一样，嘴角的弧度、金牙的反光，甚至连眼尾的皱纹都分毫不差，像在模仿，又像在……重叠。
雨还在下。
玻璃门外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幕里摇晃，像个醉汉。阿哲盯着监控屏幕，看着数字一点点往下跳，97，96，95……每跳一下，仓库的撕胶带声就响一下，门缝里的液体就多一分，而他脖颈后面的湿意，就更浓一分。
他突然想起警察临走时说的话：“那老头的雨衣口袋里，有张揉烂的购物小票，是你家便利店的，日期是90天前。”
当时他没在意，现在却觉得那张小票像条毒蛇，正顺着网线爬进监控屏幕，爬进他的喉咙，缠得他喘不过气。
90天前，正是监控屏幕上数字第一次出现的那天。
屏幕里的穿雨衣人影突然抬起手，缓缓指向仓库的方向。阿哲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看过去，铁门的缝隙越来越大，里面漆黑一片，像头张开的野兽，而那“刺啦——刺啦——”的撕胶带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就在耳边。
监控屏幕上的数字，跳到了90。
而屏幕里的“阿哲”，正对着镜头缓缓抬起手，掌心向前，像在推什么东西，又像在……邀请。他的嘴角还在笑，金牙在绿光里闪着冷光，和仓库里那个流浪汉的，一模一样。
阿哲的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了。
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倒计时会继续，数字会一天天减少，首到变成0。而那个穿雨衣的人影，会从监控屏幕里走出来，走进现实，走进仓库，像91天前那样，用胶带把什么东西封起来，藏在角落，等着被下一个人发现。
雨还在下。
玻璃上的水痕蜿蜒成无数条小溪，像在冲刷着什么看不见的痕迹。阿哲握紧美工刀，盯着监控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突然发现屏幕里的自己，眼睛里映出了他身后的景象——仓库的铁门正在缓缓打开，里面伸出只戴着深色手套的手，正慢慢朝他的后颈伸来。
而现实中的他，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湿意，己经触到了衣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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