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如同锻打万次的钢铁，在浸入淬火池的瞬间，所发出的、那一声代表着凝固与终结的“嘶”响。
整个锻刀村的入口，陷入了一种绝对的、凝固般的死寂。
所有的锻刀人，都如同被神明点中了穴道的石像，呆呆地看着那两个小小的、却显示着天堑般差距的仪器。他们脑中，那套传承了数百年的、以“经验”和“首觉”为核心的锻造哲学，在这一刻，被那冰冷的、不容置疑的“98.6%”，冲击得支离破碎，轰然倒塌。
村长铁地河原铁珍，那个脾气火爆的老头，此刻也摘下了他那副象征着威严的火男面具，露出一张布满了皱纹与震惊的、苍老的脸。他那双浑浊的老眼，死死地盯着林渊手中那块小小的“赫钢”，仿佛要把它看穿，看透。
他不是傻子。相反，他能成为锻刀村的村长，正是因为他拥有着整个村子最顶尖的、对金属的“首觉”与“感知”。
他能感觉到，那块小小的黑色金属里，蕴含着一种……完美的、稳定的、他穷尽一生都在追求，却始终无法触及的“理想结构”。
“这……究竟是……什么？”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属于学徒的、虚心求教般的沙哑与颤抖。
林渊看着眼前这群被彻底击溃了骄傲的“艺术家”们，脸上没有丝毫的得意。
他知道，要推倒一座旧的神殿，不能只靠蛮力。你必须在废墟之上，为他们，建立起一座更宏伟、更壮丽、也更充满希望的、新的神殿。
“铁地河原先生，”林渊的语气，恢复了那种属于学者的、平静而客观的语调，“我从未想过要否定你们的‘技艺’与‘灵魂’。事实上，你们所做的，非常了不起。”
他走到那块巨大的“猩猩绯砂铁”原矿旁，轻轻抚摸着它。
“你们通过千百次的折叠、锻打，将矿石中的杂质排出，让金属的‘晶体颗粒’，变得更细密，更坚韧。从‘材料学’的角度来看，这是一种非常有效的‘冷加工硬化’和‘晶体细化’手段。你们用最原始的工具，达到了接近完美的‘工艺’。这，本身就是一种奇迹。”
这番话，让在场的锻刀人们，微微一怔。他们第一次，从一个外行人的口中，听到了对他们技艺的、如此深刻的“理解”。虽然那些“晶体颗粒”、“冷加工”之类的词汇他们听不懂，但他们能感觉到，对方是真的……懂他们。
“但是，”林渊话锋一转，“你们的‘工艺’，达到了极限。而你们的‘理论’，却还停留在原地。你们知道要‘这么做’，却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就是你们与‘神’之间的距离。”
他举起手中那块“赫钢”。
“而我，将要带给你们的，就是填补这段距离的‘理论’。”
林渊没有再多言。他让“隐”的成员，将那块巨大的木板，再次立在了锻造厂的中央。
这一次，他画的，不再是人体解剖图。
而是一个个……奇特的、如同雪花般、拥有着六边形结构的……“晶体模型”。
“你们看，”他指着模型，“这就是金属的‘本质’。它们不是一块死物，而是由无数个这样的小‘晶体’，堆叠而成的。你们的每一次捶打，每一次淬火，都是在改变这些‘小家伙’的排列方式。”
“当你们将烧红的刀，浸入水中时，你们以为是在‘冷却’。不，你们是在进行一场名为‘马氏体相变’的、剧烈的‘晶体结构重组’！水温、油温、甚至水中矿物质的含量，都会影响到这场‘重组’的最终结果！”
“你们追求刀刃上出现美丽的‘刃纹’，你们以为那是刀的‘灵魂’。不，那是‘铁素体’与‘珠光体’在不同冷却速度下，所形成的、肉眼可见的‘金相组织’分界线！”
林渊的声音，在整个锻造厂中回荡。
他用最通俗易懂的比喻，将那些最尖端的“材料学”与“冶金学”知识，向这群中世纪的顶级工匠们，娓娓道来。
他讲“碳含量”如何影响刀的硬度与韧性，讲“热处理”中“退火”、“正火”、“淬火”的不同意义，讲“合金”的原理……
他为这群“艺术家”们，打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在场的锻刀人们，听得如痴如醉。他们感觉自己，仿佛是在聆听神明讲述创世的奥秘。他们过去数十年、数百年积累的、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经验”与“首觉”，在这一刻，都被林渊用一种清晰的、成体系的“理论”，赋予了全新的、更加深刻的“意义”！
他们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而村长铁地河原铁珍，则早己老泪纵横。他“噗通”一声，对着林渊，深深地跪了下去。
“神……您是……刀剑之神！”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道，“请您……请您原谅我等之前的愚昧与无礼！请您……引领我们，去锻造出那真正的‘神兵’！”
“请刀剑之神……引领我等！”
他身后，所有的锻刀人，都齐刷刷地，对着那个黑发的青年，跪了下去。那场面，如同最虔诚的信徒，在朝拜着他们唯一的神。
林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切，黑色的眼眸中，没有丝毫的波澜。
他扶起了铁地河原铁珍。
“我不是神，村长先生。我只是一个……掌握了‘说明书’的人。”
他看着那双充满了狂热与敬佩的老眼，平静地说道：
“现在，点起你们的炉火吧。我需要借用你们的‘手’，和你们的‘灵魂’，来为我，锻造出第一把……真正的‘日轮刀2.0’。”
“而你，”他转向旁边，那个从头到尾都张着小嘴，处于极致震撼中的恋柱甘露寺蜜璃，露出了一个微笑，“将成为，这把划时代武器的、第一位‘见证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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