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场漫长的、无声的酷刑。
在按下“发送”键之后，“零”的整个世界都缩成了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赤身站在绞刑架上的囚犯，而那根看不见的绳索，就握在那个他唯一接触过的、名为“博士”的神秘人手中。
他会怎么看自己？
一个在力量失控后，精神也跟着失常的可怜虫？一个妄图在自己的毁灭领域里，寻求一丝可笑生机的神经病？
羞耻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后悔了。他就不该发送那条信息，不该暴露出自己内心那份最微不足道的、可笑的软弱。他应该继续扮演那个麻木的、无所谓的、等待腐烂的“零号病人”。那样至少……能保留最后一丝尊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的寂静仿佛在嘲笑他的愚蠢。
每一次轻微的、来自走廊的震动，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躺在床上，用手臂盖着眼睛，试图用睡眠来逃避，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他那颗死寂了太久的心，此刻正因为前所未有的紧张而狂跳不止。
不知道过了多久，或许是一个小时，或许是一整个世纪。
“嘀——”
那扇他既期盼又恐惧的金属门，终于，发出了回应。
“零”的身体瞬间僵硬。
审判……来了。
他没有起身，甚至没有移开盖在脸上的手臂。他像一只鸵鸟，徒劳地想把自己藏起来。
门无声地滑开，进来的不是任何人，而是那个每天负责清理房间的、冰冷的医疗机器人。它的机械臂上，没有端着餐盘，而是托着一个不大不小的、密封着的白色方形盒子。
机器人走到床边，将盒子轻轻地放在了床头柜上，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开。
门，再次合拢。
“零”缓缓地、极其缓慢地移开了手臂，侧过头，看向那个白色的盒子。
那是什么？
是……给他的吗？
他坐起身，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他盯着那个盒子，像是在看一个定时炸弹。博士的回应，就在这个盒子里。可能是充满嘲讽的字条，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盒子冰凉的表面。
他打开了它。
盒子里没有字条，没有嘲讽，也没有任何他想象中的东西。
那里面……是一套完整的、堪称豪华的“园艺新手套装”。
一只做工精致的、带着磨砂质感的黑色陶盆。一袋用真空包装密封的、呈现出不可思议的、油润光泽的深黑色土壤，包装袋上用极小的字标注着【特制高能营养基质-批号733】。
还有一个小小的、用蜡封起来的纸包。
以及一台，全新的、比他那台更小巧的白色数据板。
“零”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预想过无数种可能——被拒绝，被无视，被嘲笑。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
他那个荒唐的、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请求，被如此……郑重其事地对待了。
他拿起那台白色数据板，点亮了屏幕。
屏幕上没有多余的话，只有一份文件。
【文件标题：《尘晶藤（Dust-Crystal Vine）种植及观察协议-初级版》】
他点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密密麻麻的、充满了技术术语和精确数据的文字，像一份严谨到令人发指的科学实验报告。
【目标：在受控环境下，观察“尘晶藤”从种子到萌芽阶段的生命周期。】 【材料：特制高能营养基质1kg，活性休眠种子3颗，“零号病人”1名。】 【步骤1：将基质填入花盆，深度保留3cm。】 【步骤2：将3颗种子均匀埋入基质1.5cm深处，保持间距。】 【步骤3：每日观察并记录数据，包括但不限于基质湿度变化、发芽时间、幼苗形态……】 【……】 【注意事项：本协议旨在收集数据，“零号病人”的一切行为都将被视为实验的一部分。请严格遵守协议步骤。】
落款，是那个他熟悉的、代表着最高指挥权的——【博士】。
“零”呆呆地看着这份“协议”。
这哪里是回应，这分明是一份……下达给他的、新的“任务”。
博士没有给他任何情感上的回复，没有鼓励，没有安慰，甚至连一句“同意”都没有。他只是用最冷酷、最高效、最“博士”的方式，将“零”那个充满感性色彩的微小愿望，变成了一项需要被量化、被观察、被记录的……科学实验。
这很残忍。
但这同时，也给予了“零”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没有被当成一个需要同情的精神病人。他被当成了……一个可以执行协议的、有用的“实验人员”。
他的请求，被认可了。
“零”拿起那个蜡封的纸包，小心翼翼地撕开。三颗芝麻大小的、呈现出灰白色、如同小石子一般的种子，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尘晶藤。
一种能在最贫瘠的源石废墟中扎根，并从空气中汲取能量和水分的、泰拉大地上最顽强的植物。
他看着掌心的种子，又看了看那盆珍贵的、乌黑的土壤。
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盆土。
这是博士给予他的一个机会，一个“实验”。一场关于……一个只会带来“熵增”的怪物，能否亲手培育出“生命”的实验。
“零”深吸一口气，放下了数据板。
他没有再犹豫。
他笨拙地、但却无比专注地，按照“协议”上的指示，将那袋营养基质倒入陶盆，用手指将土扒开一个小小的坑。
然后，他将那三颗小小的、承载着他全部希望的种子，轻轻地，放进了温暖而的、黑色的土壤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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