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一刻起，“零”的世界，有了新的中心。
不再是那扇冰冷的门，不再是那台黑色的终端，而是床头柜上，那只小小的、沉默的黑色陶盆。
它成了他宇宙的原点，他所有注意力的奇点。
他的人生，第一次有了“日程表”这种东西。不再是浑噩的睡眠和清醒的交替，而是被博士那份冷酷的“协议”分割成了一个个精准的单元。
每天三次，在固定的时间点，他会像一个最虔诚的信徒，开始他的“仪式”。
他会先用房间配备的净化喷雾，仔仔细细地清洁自己的双手，首到指尖都泛起冰凉的麻木感。然后，他会拿起那台白色的数据板，打开记录协议。
【时间：罗德岛标准时10:00】 【环境温度：22.5℃】 【基质表面湿度：68%】 【观察记录：……】
他会趴在床边，将脸凑近那盆土，几乎要屏住呼吸。他不敢靠得太近，生怕自己呼出的气息，那来自一个“熵增”之源的气息，会污染这片小小的、神圣的土壤。
他的眼睛，会一毫米一毫米地扫过那片漆黑的表面。试图找出任何一点微小的变化——一丝龟裂，一粒被顶起的土，或者……任何他渴望看到的迹象。
但什么都没有。
土壤依旧是那片沉默的、毫无生机的黑色。
他会用数据板附带的微型探针，小心翼翼地插入土壤表层，读取最精准的湿度数据，然后一丝不苟地记录下来。
最后，他会在【观察记录】那一栏，用颤抖的手指，敲下两个绝望而又固执的字：
【无变化】
这套流程，他每天重复三次，比罗德岛最严谨的实验员还要恪尽职守。博士的“协议”像一个坚硬的外壳，让他可以暂时躲在里面。他不是在“期待”，他只是在“执行任务”；他不是在“祈祷”，他只是在“收集数据”。
这种自我欺骗，让他那份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希望，有了一个可以依附的、安全的借口。
夜深人静时，他会关掉所有的灯光，只留下终端机屏幕上那张阿米娅照顾嫩苗的照片发出的微光。
他就借着那点光，远远地、贪婪地看着那只陶盆。
他害怕。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攫住了他。他怕自己是个灾星，是个诅咒。他怕自己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最大的亵渎。他怕这三颗种子，不是因为环境不适而无法发芽，而是……被他“杀死”了。
被他的眼神，他的呼吸，他那无可救药的、带来衰败的本质，在无形中抹除掉了它们所有的生机。
他甚至会做噩梦。梦里，他看到那盆土不是长出了嫩芽，而是像那个水杯一样，悄无声息地、迅速地风化、分解，最终化为一捧无意义的、西处飘散的灰尘。
每当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他都会立刻扑到床边，死死地盯着那只陶盆，首到确认它依旧安然无恙地待在那里，那颗狂跳的心才能稍微平复。
他像一个最卑微的守望者，守护着一份或许永远不会到来的奇迹。
第五天。
当“零”再次完成他上午的“仪式”，准备在那一成不变的记录栏里，再次敲下“无变化”三个字时。
他的手指，顿住了。
他猛地凑近陶盆，眼睛因为过度专注而瞪得酸涩。
就在那片平整的、黑色的土壤正中央，他刚才埋下其中一颗种子的地方。
那里的土壤……似乎……有那么一丝丝的、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用肉眼分辨的——
隆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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