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海市深秋的湿气粘在皮肤上，带着黄浦江水特有的浑浊腥味。窗外银杏的黄叶被雨打落了大半，稀疏地沾在灰蒙蒙的玻璃上，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高二（三）班的教室窗户关得死紧，混合着粉笔灰、青春期汗液和食堂油炸味的空气沉甸甸的。
云若水缩在靠窗的座位上，墨蓝色的沪海一中校服外套略有些宽大，衬得她脸色愈发苍白瘦削。刚转学过来两周，这个喧闹拥挤、空气永远带着油腻感的大都市对她而言依然格格不入。课桌是崭新的，没有刻痕，没有北渡实验楼旧课桌熟悉的木头和松节油气味，只有一股刺鼻的油漆和消毒水混合的味道。她无意识地将指甲掐进掌心，留下几弯浅浅的白印。讲台上老师的讲解如同隔在水下，模糊不清。只有窗外阴沉的天空，偶尔掠过的灰色鸟群，让她感到一丝微弱的、与过去某个记忆片段相似的气息。
“这是我们班刚转学来的新同学，江柏。”
班主任的声音将云若水的思绪扯回。她抬起头。教室门口站着一个少年，穿着簇新得发硬、一板一眼的沪海一中校服——白衬衫扣子规规矩矩扣到最上面一颗，深蓝西裤的裤线笔首得像是用刀刻出来的。肩背挺得过分，像一块刚刨平、未经打磨也没上漆的白杉木板子。
“大家好，我叫江柏。”声音平平，音色是干净的，却像被剔除了所有情绪起伏的波纹，如同电子阅读器的朗诵。他的视线落在云若水旁边——那个唯一还空着的座位上。“请多指教。”三个字，干脆得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班主任点点头。江柏便径首走过来。他的步子迈得很稳，步幅均匀得像设定好的机械臂，没有任何新来者的犹豫或探寻。空气里没有寻常新生该带的好奇、局促或任何属于个人的气味，干净得像一张过度曝光后被洗白了的底片。
他侧身坐下，动作流畅得没有一丝滞涩。硬挺的外套摩擦发出细微的“簌簌”声，坐定后腰背依旧维持着那种近乎僵首的挺立。
云若水感到身边突兀地立起了一面无形的墙。冰冷，平滑，坚硬，将她与周遭原本稀薄的联系也彻底隔绝开。一种沉闷的、带着微刺感的压抑无声蔓延开来。
晚高峰的喧嚣像浑浊的潮水，挤满了校门外的街道。云若水拉高校服拉链，低着头，快步汇入拥挤的人流。她习惯性地避开放学时汹涌的主干道，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通往老城厢租住房方向的小路。这条路需要穿过一片正在拆迁的区域边缘，废墟间残留着几条蛛网般狭窄、污水横流的旧里弄弄堂。
夕阳的余晖被高楼的阴影吞没，弄堂里光线陡然暗沉。斑驳脱皮的墙壁上涂满油漆写的巨型“拆”字，散发着陈年尘埃、生活垃圾腐烂和地下阴沟返上来的湿冷气息。空气粘稠得有些沉重。云若水低着头，小心翼翼地避开路面上坑洼的积水处和散落的碎石杂物。
快走到一半时，一种极细微的“簌簌”声钻入耳膜。这声音并非老鼠穿行垃圾的悉索，更像是……某种极其粘稠的液体被缓慢搅动、或者是无数极其细小的颗粒在微微摩擦……
她脚步一滞，借着前方瓦砾缝隙漏下的一线黯淡天光，看清了声音源处——
就在她正前方几步远，路中央一个积满墨绿色浑浊污水的小小凹坑里。污水表面，密密麻麻地漂浮着一层东西！
那不是垃圾，也不是油污。
那是无数极细、半透明、质地介于凝固胶体和粘液之间的 银白色丝状物！它们像是从污水中自然“生长”出来的，微微蠕动着、纠缠着，在水面形成了一层令人作呕的薄膜！更诡异的是，在这浓重的昏暗中，每一根细细的丝状物尖端，竟都散发出极其微弱、却在暗淡背景中清晰可见的幽绿色荧光！
光线太暗，它们本应极不显眼。可那份凝聚的污秽与微弱的绿光组合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强烈到令人脊背发凉的…… “活物感”！
云若水的呼吸瞬间屏住，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荧藻腐苔！
这个冰冷的词瞬间撞击着她的识海！去年……北渡城那噩梦般的深渊战场边缘，被污染能量浸透的废墟角落里，就曾大面积蔓延出这种东西！它们是低阶伪神能量污染的固态孢子扩散体，剧毒且有强渗透性腐殖力！
它们怎么可能出现在远离北渡数千公里之外的沪海？这种能量不稳定体的活性半衰期理论上极度短暂！当年夜行营用了最高规格的焚化和特殊药剂才算清理干净！
寒意顺着脊椎节节攀升。眼前的污水坑仿佛成了一块通往死亡记忆的幽暗屏幕。荧丝在污浊的水面上缓缓地、无规则地蠕动，尖端那细小的幽绿光点如同无数只微缩的、冰冷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地注视着她。
就在云若水头皮发麻、全身绷紧打算立刻后退绕路时，头顶上方废弃的、布满铁锈和青藤的简易铁皮遮阳棚支架，猛地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
刺耳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云若水应激性地猛地抬头望去——
一个黑色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前上方一片摇摇欲坠的、挂满破碎塑料布的晾衣台上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双脚触地，无声无息。
是江柏！
他穿着的那身簇新沪海一中校服在这污秽昏暗的背景里异常扎眼。他微微低着头，侧影在巷弄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看不清任何表情。
他怎么会在这里？刚才他不是往完全相反的方向离开的吗？！
云若水的心跳几乎停滞！她僵立当场，后背瞬间出了一层冷汗。江柏站的位置，正对着那个漂浮着荧绿色腐丝的污水坑。而他，似乎也在看着那个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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