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海老城厢的夜，在霓虹的夹缝里滋生。沿街支棱出的红色塑料雨棚下挤着油腻的铁皮桌，劣质木炭燃烧的烟雾裹着羊肉油脂和辛辣香料的气味，在人声鼎沸中升腾翻滚。
江柏坐在角落的一张矮桌旁，面前一铁盘滋滋作响的羊肉串，泛着油光，签尖的色泽接近焦黑。他没有吃。那双平寂的眼睛，倒映着对面折叠椅上坐着的年轻人的脸——浓密短发根根倔强竖起，脸颊瘦削却带着某种野草般的不驯生气，只是眉宇间一道新疤斜贯到耳际，透着一丝未褪尽的狠劲。左腿膝盖以下被包裹在特殊材质的金属支撑支架里，隐在褪色牛仔裤下，轮廓异常分明。
林淼抓起冰扎啤杯猛灌了一口，金黄的酒液顺着脖颈淌进洗得发白的旧T恤领口。“啧！这味儿！”他咂咂嘴，吐了口浊气，咧嘴冲江柏笑，那笑容里带着久别重逢的熟稔，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我说柏子，你这‘人形兵器’型号被扔进油糊糊的学校腌咸菜，闷坏了吧？沪海一中咋样？有没有人跟你那张扑克脸下战书？”
炭火“噼啪”一声，溅起几点火星。
江柏的视线从铁签尖端焦黑的羊肉移到林淼脸上，依旧是那不疾不徐、没有起伏的语调：“学校，秩序良好。同学，常规。老师，标准授课。”
“操！”林淼被这精准到干瘪的报告式回答给气乐了，抓起一串烤得焦香的羊肚塞进嘴里大嚼，油脂顺着嘴角滴下，也毫不在意，“还是这德性！跟你说话老子嘴里能淡出鸟来！说点实在的，同桌呢？谁这么倒霉坐你旁边整天看你那张脸？”
烟雾缭绕间，林淼的眼睛在黑框眼镜片后盯着江柏，纯粹是八卦的探询。旁边几桌是赤膊喝酒划拳的民工，喧嚣的音浪一阵阵扑来。
江柏看着烧烤摊老板熟练地翻动着烤架上成片的肉串，密集的铁签在火焰上泛着黑红的光泽，油脂滴落，腾起更浓的烟。他拿起面前没动过的冰镇玻璃杯，指腹贴在冰冷沁人的杯壁上，像在汲取某种实感。然后，才像处理一条普通数据条目一样，将那两个字平静地录入对话空间：
“云若水。”
时间，在下一瞬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不，更像是林淼这个人形处理器在某个核心指令流上遭到了难以想象的重冲击！
“噗——！！！”
一口尚未来得及咽下的冰扎啤，混合着细小的羊肉沫和辣椒面，呈喷射状从他嘴巴鼻腔里炸开！如同被无形的空气锤狠狠砸中了肺部！
“咳咳咳！咳——呃——！”剧烈的呛咳像要把肺管子咳出来，他整个人弓起背，猛地拍着自己胸口，眼珠瞪得要凸出眼镜框，里面充满了绝对荒谬、难以置信、以至于彻底混乱的光。那张原本带着戏谑和疤痕显凶的脸，瞬间被呛酒带来的血红和极致的惊震占据！
“谁？？你刚说谁？！！”他的声音完全变了调，尖锐得像淬火的铁片刮过玻璃，“云若水？？！”三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尾音扭曲撕裂。
旁边一桌光着膀子、满背青龙刺青的壮汉嫌恶地看过来，带着浓重沪海口音骂骂咧咧：“小赤佬！喷喷喷！喷点啥搞头啦？！”
林淼根本顾不上这些。他甚至没擦呛出来的酒沫和眼泪，那条金属支撑的腿在油腻的水泥地上下意识猛地一顿，发出沉重的金属闷响！他身体前倾，越过狭窄的桌面，一把攥住了江柏放在桌沿的手腕！
那只布满粗砺老茧和几道焦痕疤痕的手，此刻如同冰冷的铁钳！带着一种让江柏都感到微讶的、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的力量。他的呼吸粗重急促得像拉破的风箱，灼热的酒气首扑江柏面门，镜片后那双圆瞪的眼睛如同深渊，死死攫住江柏，每一个字都是从牙缝里挤出，裹挟着血腥味般的恐慌：
“江柏！我不管你他妈现在是真木头还是假机器！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再现终时》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你给老子听好——离她远点！有多远离多远！听见没有？！！” 他的指骨深陷入江柏的皮肉之中，甚至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颤抖，传递着一种远超他这具残缺躯体能承载的、源自灵魂深处的惊悸和警告。
江柏的手臂依旧稳稳贴在冰冷的玻璃杯壁上。他甚至没有尝试去挣脱那只过于用力、带着强烈情绪波动的钳制手腕。那双如同无机质玻璃球般的眼瞳里，清晰地倒映着林淼此刻失态惊恐、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濒死的脸。瞳孔深处，某些极其精密的传感回路在微不可察地调整运行频率，捕捉分析着这强烈到不合逻辑的非言语讯号风暴：急促爆表的呼吸频率、瞳孔扩大量、血管扩张导致的皮肤潮红、肌肉纤维的应激性收缩张力、声带震颤的频率…所有这些生理反应，都比“云若水”这三个字本身，更像一道蕴含着高能警报的秘密电文。
江柏的目光微微下移，扫过林淼攥在自己手腕上那只颤抖却异常有力的手。一个极其微小的细节落入他无情的视觉传感器中：在林淼手袖因剧烈动作而滑缩上去露出的手腕内侧，一小片皮肤上，有一道极其陈旧、像是被某种粘稠强酸或低烈度能量烧蚀过的 扭曲淡绿色疤痕。旧伤的纹理在油腻的光线下难以分辨，但那极其细微的荧光绿痕，在污迹斑斑的袖口掩护下，隐隐与记忆数据库中某类高危污染源的残迹光谱，存在一种他无法立刻否定的微弱的非自然契合度。
数据流无声碰撞。
“云若水，” 江柏再次平稳重复这个引发崩溃的名字，语气毫无波澜，甚至带着一丝极其公式化的求证意味，“她，很危险？”
他的视线抬起，精准地锁定了林淼因激动和呛咳而剧烈起伏的喉结与脖子上暴起的青筋。目光如同两束冰冷的、试图穿透血肉读取深层指令代码的探针。
林淼的手猛然一震！像是被那“危险”两个字再次狠狠砸了一下！他触电般松开了抓住江柏手腕的手，仿佛那平静的问句本身比毒蛇更可怕！他急促而慌乱地抓起桌上的纸巾胡乱擦着下巴和前襟的酒渍和油污，眼神西下飘忽闪躲，不敢再首视那双空洞的眼睛。
“危…危险？放屁！”他似乎想否认，声音却在发虚，带着一种色厉内荏的沙哑，“她是…她是…靠！”他终究没能顺畅地说下去，喉咙里发出一声懊恼又饱含恐惧的低吼，一把抄起桌上半瓶没喝完的冰扎啤，仰头就“咕咚咕咚”猛灌下去，冰凉的酒液顺着下巴流下，仿佛要用这冰冷的液体浇熄心中那股几乎要冲出来的地狱烈焰。
炭火依旧“噼啪”。
隔壁桌划拳声浪又起了。
林淼用袖子狠狠一抹嘴，啤酒浸湿了袖口一大片。他从沾着油污和啤酒的牛仔裤口袋里摸出一个扁平的银色金属打火机，“啪嗒”一声擦出火苗。火苗跳动在他疤痕狰狞的眉宇下，也映亮了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冰冷僵硬的恐惧阴影。他盯着那细微的火苗，声音变得低沉而含糊，几乎融进周遭的喧嚣里，只有最后几个字带着一股豁出去般的粗戾：
“柏子……算哥求你一句……”
他顿了顿，似乎每一个字都重如千斤。
“别他妈靠近她了……也别再去那破地方……”
他把打火机狠狠攥进掌心捏紧，捏得骨节发白、金属棱角深深嵌入皮肉。
“有些东西……沾上了……人就不了……比老子这条烂腿……要惨他妈一万倍！”
浓重的阴影与跳跃的火光在他半边脸上明暗交错，像一张扭曲的遗像画。
江柏平静地看着火苗在他掌心的指缝里顽强扭动，那微弱的光在他冰冷无波的视网膜上折射出细碎的、混乱的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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