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质木炭的烟火气缭绕，烤羊油的腻香堵在喉咙口。林淼抓起面前冰得刺骨的扎啤杯，指根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杯壁上凝满了水珠。他的视线有点虚焦地落在对面沉默如雕像的江柏脸上，那些被钢筋水泥压进血肉深处的记忆碎片，在这个湿冷的沪海夜里被啤酒泡胀，沉甸甸地翻涌上来。
“柏子……”林淼的声音比刚才沙哑了些，带着一种被烈酒冲过后的短暂平静，“去年……龙国陨了颗顶绝的星，这事……你那边资料库，有存档不？”
江柏的视线微微偏转，从林淼泛红的眼眶落在他紧握杯子的手上。冰冷的核心处理器悄然调取一级档案密级以上的近期重大伤亡/能量湮灭事件。几毫秒内，数万个高密条目如瀑布流般刷过：[北渡深渊污染事变]——事件等级：X（湮灭级），关键词锁死：[白屿棠]（核心陨落体/月境壁垒破壁者（状态未知））……检索子关联项：[云阿明]（污染接触体/极高疑似湮灭）……
“云阿明。”江柏平稳地报出这个名字，像读取一条记录。他看着林淼那只手背上微微跳动的青筋，“数据库标记：极高污染接触，深渊战场幸存（概率0.7%），状态：湮灭（97.3%）。”
“湮灭？”林淼像是被扎啤杯冰了一下，猛地吸了口凉气，随即发出一声短促而苦涩至极的冷笑，那笑声扯得他眉峰上的疤痕一阵颤抖，“……操！这词儿……真他妈贴切！”他仰脖灌了一大口冰冷刺喉的酒液，冰凉的刺激似乎稍微压住了眼底深处翻涌的东西，“……明哥……他……他不该是这结局的……不该的……”
那一声“明哥”，从林淼这带着疤的凶相脸上吐出来，有种违和的沉重，却浸透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他放下酒杯，那只包裹在金属支架里的左腿无意识地往前蹬了一下，沉重的支架在油腻的水泥地上摩擦出刺耳的刮擦声。
“第一次真正注意到他……操，也是地狱开门的时候……”林淼的声音陷入了黏稠的噩梦沼泽，“北渡地底下冲出来那玩意儿，我们都叫它……‘神骸’。一根……一根他妈的肋骨头！比咱眼前这烧烤街还长！表面往下滴的……不是血，是‘神蚀浆’！专家嘴里的‘伪生质’！”他的嘴唇有些哆嗦，镜片后的眼神被恐惧和某种更深的东西拉扯着，“操！你知道那玩意儿沾到皮肤上是什么感觉吗？”
江柏的眼底深处，光学传感器捕捉着林淼说话时喉结的剧烈滚动、鼻翼的急促翕张、皮肤血管的不自然收缩——强烈的生理级恐惧应激反应。数据库内关于“异空间高活性腐蚀性流体（伪生质/神蚀浆）”的物理/生物危害性档案被调出高亮。
“烧？熔？不……是‘活’过来的感觉！”林淼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手背上那道被油污覆盖的、极细微的荧绿色旧疤似乎也在幽暗的光线下微弱地抽动了一下，“那泥浆玩意儿！像活蛆！逮着皮肉的缝就往骨子里钻！沾上的人……跟掉进化粪池再盖盖子烧锅炉一样！从皮到肉到骨头，一点一点鼓起来……胀开……熟了烂了臭了都叫不出来！”
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绷紧前倾，像是又被那记忆里的恶臭和粘稠的触感包裹住了。
“老子这条腿……当时就是被那该死玩意儿盖住了一半……”林淼用拳头重重砸了下那坚硬冰冷的金属支架，发出“哐”一声令人心悸的闷响，“……动弹不得！也他妈的…闻到自己腿上炖烂的味儿了……”回忆带来的极端痛楚让他的呼吸骤然粗重如风箱，眼底却骤然爆发出一种几乎要烧起来的、刻骨的感激！
他猛地抬手，隔着油污的镜片胡乱擦了下眼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嘶哑：
“然后他就过来了！明哥！”
“天杀的！他怎么还能有路走？！到处都是塌陷冒火的坑！到处是乱滚的、嚎破喉咙的人肉块！他居然……”
林淼的声音哽住，喉结剧烈地上下滚动，每一个字都像从被火燎过的嗓子里咳出来的：
“……他居然首接蹲下来了！就蹲在老子边上！蹲在那一地淌着脓血泡、冒着神蚀浆泡泡的烂肉旁边！！”
他的目光死死攫住对面江柏那毫无情绪波动的脸，仿佛要从那冰冷的表象里寻找到一丝能理解这场面的缝隙：
“他就那么……伸了手过来！”
“他妈的！他手首接往那还‘呲呲’冒着气、跟刚出锅的滚油一样的……神蚀浆上探！”
“不是要拉老子！根本不是！”
林淼脸上的肌肉扭曲着，混杂着极度的惊怖和后知后觉的撼动：
“……他是去掏的！！”
“……把他那只手……就那么快得看不清地……插进了老子腿上淌着神蚀浆和烂肉的豁口里！”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血污混合着伪生质的凝胶。江柏的瞳孔深处，高速视觉单元捕捉重放着林淼此刻描述的每一个细微的肢体语言，比对逻辑库中所有极端施救行为的异常模型。
“掏啥？！啊？！你说他掏啥？！”林淼几乎是嘶吼出来，眼睛因为激动而布满血丝，“老子他妈那时候眼珠子都痛麻了，就看见他那只手在老子腿骨头上来回摸索！指甲刮着老子的腿骨！骨头啊！柏子！你他妈能想象那声音吗？！”他牙齿咬得咯咯响，声音又陡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穿透灵魂般的不可思议：
“……他掏完了……老子腿上那钻心剜骨的‘活了’的感觉……居然！一下子就他妈断了！没了！！！”
林淼猛地揪住自己染着油渍啤酒的前襟，胸口急剧起伏，仿佛那股早己消散的剧痛又在啃噬他：
“我那时候…脑子是懵的…炸裂的疼！就看见他…明哥…从老子那滩烂肉里抽回手…手指缝里…抠着几片刚从老子骨头和烂肉里抠出来的…粘满了亮晶晶紫色脓浆的……破布和碎肉片儿！！”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然后…你猜他怎么着了？！！”
林淼的表情在惊惧和一种彻底的茫然中扭曲：
“他…他跟个没事儿人一样……就把那几片烂粘粘、还在滴着毒脓的东西…小心翼翼地…像捧着他妈金疙瘩似的…装进了他那个破得要死的塑料垫板夹子里！”
“还用透明胶带？！一层一层！包粽子似的！贴的平平整整！！”
“操！！这他妈不是疯子是什么？！他是不是脑子被那腐蚀浆泡烂了？！！”林淼捶着桌子，嘶吼中带着崩溃般的难以置信。
“……首到…好久以后了…”林淼的声音忽然沉寂下来，像暴风眼短暂的中心。他颓然地向后靠去，塑料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在隔离区的复健病房里…拆纱布…疼得把牙咬碎了好几颗…有个头发白了一大半的老军医过来巡房…”
若水卿涟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林淼的眼神放空了，声音低沉而遥远：
“…他对着我腿上那一大片狰狞的疤看了老老半天…才哑着嗓子说…我这条腿当时没被锯掉变成一堆烂肉渣…是个真正的奇迹…”
林淼缓缓抬起那只曾“被掏过”的腿，隔着校裤沉重地拍了拍冰冷的金属支架。
“……他说…当时打进我脊椎的那种常规战场强效麻痹止痛剂…根本压不住‘神蚀浆’的活性腐殖…那玩意儿就跟活着的癌细胞一样…会沿着骨髓跑…会炸开…最后整条腿从里面烂穿……”
“但我的感染被及时压制了……在烂到根儿之前…居然…被什么东西强行打进去了…”
老军医的表情极其复杂，指着林淼伤口最深处、靠近腿骨的一个位置隐约残留的几个极细微、几乎看不清的针孔状疤痕。
“……打进去一种…他行医几十年都从来没见过结构的东西……”
军医的形容很模糊，只说是像某种极其精微、瞬间释放后立刻湮灭的超微型抑制载体…像一支用“神性之火”淬炼出的、只有头发丝亿万分之一细的神罚之针！首接把那股在我骨头缝里乱窜的“活火”……扑灭了！
“活火……扑灭……”林淼喃喃地重复着这两个词，目光空洞地看着油腻桌面角落那块被油污染得看不清纹路的地方。
“……老子那时候……才他妈恍然大悟……”
“……原来他当时蹲在老子身边…在老子那滩烂肉里拼命抠刮……”
“不是为了收集那些吓死人的烂肉……”
“……是在找那几片被老子的血和骨头碎渣子盖住的…原本就刺在我膝盖防护夹层里的战场急救微针发射器的残骸！”
“他知道他是魔，并且是万魔之主，魔族的太上皇”
“……是在给新的那针…找地方！”
“……他就…用最吓人、最恶心、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方式……”
“用他的手…当探针…”
“用那块烂肉…当掩护…”
“用他那破塑料夹本里的胶带…把救命的针头和针药最后的防护密封盖，从我那滩被伪生质污染透顶的烂肉地狱里……”
“保了出来！”
林淼的声音彻底低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击垮后的虚脱。
“柏子……你说……这人……该不该叫一声‘哥’？”
他抬起沾满油渍的手，又一次用力抹了下脸，镜片模糊得更厉害了。
“后来……后来操场那地方彻底炸了……天崩地裂……火海连天……”
“所有人都往外逃……”
“老子……老子拖着这条他救下来的腿……回头……”
“……看到他还坐在那里……”
“拼尽全力的运转「雾虚」帮大家逃离”
“……就在一片烧得卷了边的钢筋架子旁……像个没事儿人……”
“他把那该死的破本子摊在膝盖上……低着头……在看……”
“看那些刚从老子、也许也从别的快烂透的人身上抠下来的……用他那种非人方式抢救出来的……救命的针头废件……”
“表情……”
林淼的声音哽住了，像是在用力吞咽一块巨大的冰碴：
“……就那么…面无表情地看着……”
“好像…就像看着几颗…昨天吃剩下的花生米掉桌子上了……”
“你说他心到底是热的……还是死的？”
“你说他到底是不是……人？”
江柏回答道：“目前判断，人14%，魔86%”
林淼问不下去了。他一把抓起面前剩的半瓶扎啤，仰起头“咕咚咕咚”对着瓶口猛灌，冰凉的酒液混着呛出来的泪顺着下巴脖子流下来，淌进领口。浓重的阴影落在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上。那只垂在膝盖边的手，手腕内侧那一道极其微弱的、仿佛被细小的荧绿苔藓擦过般的旧伤轮廓，在指根紫红淤痕和油污的掩映下，几不可查。
死寂。
远处锅铲相撞的叮当声和酒客的喧闹，像是隔了层油腻腻的厚玻璃传来。
“再后来啊……”林淼放下空了大半的酒瓶，声音像是被酒精泡得沙哑麻木，整个人都虚脱般地陷在椅子里，眼镜片彻底灰蒙蒙一片。
“他就没了。连带着他那本天杀的破夹子……”
“……就在那场灭顶的爆炸和大火之后……”
“干干净净……连根带着‘明哥’俩字儿的骨头渣子……都没给老子留……”
他咧了咧嘴，想挤出一个嘲讽的笑，那笑容却比哭还难看。
“湮灭？呵……真他妈……湮灭……”
他不再说话，仿佛所有的力气己被抽干，垂着头，只用额角抵在那沾满油垢酒水的矮桌边缘。只有那条金属支撑腿在神经质地、极其微不可察地轻微“嗡嗡”震动。
江柏端坐在对面，那双如同冰冷湖面般的眼睛将林淼崩溃姿态的每一个细节：颤抖的肩膀弧线、脖颈皮肤因极致痛苦痉挛而凹陷下去的微小坑陷、甚至那眼镜片上晕开的一片生理盐水与油污混合形成的光晕……都一丝不漏地捕捉录入核心缓冲区。
一条全新的、闪烁着冰冷蓝光的数据标签在“云阿明/湮灭体”档案的下方被强制生成：【行为逻辑模型重构】：[自毁式高风险极端施救/战场适应性伪装操作/对特定医疗/技术垃圾的异常收集与保存行为]。核心评估结论下方一行小字高亮刺眼：[模型底层逻辑存在不可解析核心冲突：动机悖论]。
冰冷的分析逻辑正试图将那个破塑料夹本粘胶带包废针头的画面，与某种基于复杂算法演化的战场最优解行为模型强行对接。但引擎深处，一组尖锐的数据刺卡在核心算法模块中发出艰涩的摩擦噪音——那个坐在废墟火上，低头看着救命的垃圾物，如同看着“长了毛的旧抹布”的表情数据库建模……失败了。无法定义。不可解析。归类为：[逻辑错误]。
夜风吹过油腻的雨棚缝隙，带来远处黄浦江浑浊的气息。
一根被遗忘在烤架上焦黑的羊肉铁签尖端，一滴浓郁的、半凝固的羊油。
终于，
不堪重负地，
滴落。
鸿钧合道三千寰宇，罗睺持枪创杀伐-永恒制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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