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令人心惊肉跳的晚宴，最终以一种诡异的平静收场。
在顾晏擦干眼泪后，谢妄没有再进行任何带有压迫性的试探。他仿佛真的相信了顾晏只是个“被吓坏了的蠢货”，恢复了那种矜贵又疏离的姿态，沉默地让司机将他送回了学校。
回到那间熟悉的、散发着霉味的出租屋，顾晏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冲进狭小的卫生间，将冰冷的水一遍遍地泼在自己脸上。
镜子里，映出一张苍白如纸、眼眶通红的脸。那不是“小晏”，而是狼狈不堪的顾晏。
他撑着洗手台的边缘，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后怕，如同迟来的潮水，将他整个人淹没。
差一点。
就差那么一点点，他就彻底暴露了。
谢妄的敏锐和喜怒无常，远远超出了他的预估。那个男人就像一个经验最丰富、也最恶劣的猎人，他享受的不是一击毙命的，而是看着猎物在他的陷阱里垂死挣扎、一点点被剥夺掉所有希望的过程。
和他玩心计，无异于与虎谋皮。
顾晏的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扶着墙壁，干呕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胃液灼烧着他的食道。
“叮咚——”
刺耳的门铃声毫无征兆地响起，吓得顾晏浑身一激灵。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瞬间充满了警惕。
是谁？
谢妄派来的人？还是……他自己来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脏骤停。他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向外看去。
门外站着的，是一个穿着花里胡哨的沙滩裤和人字拖、嘴里叼着一根棒棒糖的年轻男人。他那头染得像鹦鹉毛一样的头发，在楼道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扎眼。
是季风。
顾晏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下来，他拉开门，没好气地说道：「你来干什么？不怕被人跟踪？」
季风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嫌弃地捏着鼻子，在狭小的房间里转了一圈，最后精准地坐到了顾晏那张唯一的、还算干净的椅子上。
「跟踪？宝贝儿，你太小看你朋友我的技术了。」季风将嘴里的棒棒糖咬得“嘎嘣”作响，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顾晏，「我清除了方圆五百米内所有的监控记录，还给那辆迈巴赫的行车记录仪里塞了一段《猫和老鼠》的视频。现在，在谢妄那边看来，他的司机只是拉着一车空气去司宴府兜了一圈风。」
顾晏没心情跟他开玩笑，他疲惫地靠在墙上，声音沙哑：「找我什么事？」
「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季风的表情严肃了起来，他丢掉嘴里的棒棒糖棍，身体前倾，死死地盯着顾晏的眼睛，「我通过司宴府的内部网络，看到了你们包厢里最后那十分钟的监控录像……虽然没有声音。顾晏，你老实告诉我，他是不是……发现了什么？」
顾晏的身体僵了一下。
他避开季风的视线，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冷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没有。」他嘴硬道，「如果他发现了，我现在就不可能安然无恙地站在这里。」
「你少他妈的嘴硬！」季风猛地站起身，一把夺过顾晏手里的水杯，重重地砸在桌上，“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认识你二十年！你知不知道你在监控里，最后那几分钟抖得有多厉害？你他妈什么时候哭得那么惨过？上一次还是你养了十年的狗死的时候！」
季"风的怒吼，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顾晏的心上。
是啊。
他什么时候这么狼狈过？
顾晏的眼眶又红了，他猛地转身，一拳砸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咚”的一声闷响。
「他知道了。」顾晏的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屈辱和不甘，「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在演戏！他一首在看我的笑话！」
季风的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草。」他低低地咒骂了一声，「这个疯子……」
他走到顾晏身边，看着他因为砸墙而泛红流血的指关节，眉头紧紧地皱了起来。
「所以，你接下准备怎么办？」季风的声音沉了下来，「这条路，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危险一百倍。顾晏，现在收手，还来得及。我们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收手？」顾晏猛地抬起头，那双通红的眼睛里燃烧着疯狂的火焰，“季风，你现在让我怎么收手？！你以为他谢妄是什么人？他把我当成一个有趣的玩具，现在玩具还没有玩腻，他会轻易放我走吗？我只要敢表现出一点退缩的意思，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把我捏碎！」
季-风沉默了。
因为顾晏说的，是事实。
以谢妄那种偏执霸道的性格，一旦被他盯上，想逃，比登天还难。
顾晏现在，是骑虎难下。
「那你想怎么样？」季风的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继续演下去？在他己经看穿你一切的情况下？你觉得你还能从他那里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吗？他只会把你玩死！」
「不。」顾晏缓缓地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在经历了一番剧烈的挣扎后，反而沉淀出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他虽然看穿了我在演戏，但他并没有看穿我演戏的‘目的’。」
季风愣住了：「什么意思？」
「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心机深沉、想靠着一张脸攀附权贵的拜金男。」顾晏的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冷笑，“他享受的，是看穿我所有‘勾引’他的小把戏，然后反过来掌控我、戏弄我的。他以为他才是猎人，我才是那个自作聪明的猎物。」
季风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眼睛猛地一亮：“所以……你要将计就计？让他以为他掌控了一切，然后在他最放松、最自得的时候，找到他的弱点，给他致命一击？”
「没错。」顾晏的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他想玩，我就陪他玩。他想看戏，我就演给他看。我要演得比任何时候都更卖力，更投入。我要让他相信，我己经被他彻底征服，成了一个离不开他的、可悲的附属品。」
「我要让他爱上我。」
当最后西个字说出口时，顾晏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季风却听得浑身一颤。
他看着眼前这个昔日骄傲如烈日的朋友，如今为了复仇，不惜将自己最珍贵的感情当做武器，将自己的人格碾碎了再重塑。
他的心里，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担忧。
「顾晏……」季风的声音艰涩，“这是在玩火。你……你别把自己也搭进去了。」
顾晏没有回答。
他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了那方谢妄给他的、纯黑色的丝质手帕。
手帕上，还残留着那个男人身上清冽的、好闻的木质香气。
他将手帕，凑到鼻尖，轻轻地嗅了一下。
然后，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个让季风都感到陌生的、诡异的笑容。
「放心。」
「我的心，早就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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