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新闻的早间播报声从病房电视里渗出来时，温念正用棉签蘸着水在桌面上写字。屏幕上的红色数字刺得人眼疼：“柯氏集团股价暴跌37%，创上市以来最大跌幅”，主播的声音带着程式化的惋惜，画面切到柯氏大楼前举着抗议牌的股东，牌子上的“欺诈”二字被夜雨泡得发胀，墨汁顺着纸板的褶皱往下淌，像一道道黑色的泪。
柯瑾年攥着手机站在走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骨节处的皮肤几乎透明。林妙泄露给媒体的DNA报告就躺在热搜第一的位置，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惊天秘闻：柯氏继承人与翡翠修复师实为同父异母兄妹”，配图是他和温念在疗养院门口争执的照片——被刻意截取的角度让他们看起来像对反目成仇的亲人。鉴定机构的红章在电子版报告上格外刺眼，结论栏里“同父异母兄妹”七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陈默刚刚发来消息：“柯总，林妙伪造了您父亲的体检报告，说他1998年曾与温念母亲在慈安疗养院有过交集，报告上的签名模仿得极像。”
“37……”病房里突然传来温念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落在水面。柯瑾年推门进去时，看见她正用棉签在桌面上画圈，圆规般精准的弧线里，藏着只有他们能看懂的密码。她的侧脸对着晨光，睫毛在眼睑下投出细小的阴影，病号服的领口沾着点翡翠粉末，是昨天他给她看玉石时蹭上的，此刻在光线下泛着细碎的虹彩。
“这是什么？”他蹲在她面前，声音发颤。桌面的水渍里，一个完整的圆正缓缓晕开，圆圈内侧刻着细密的纹路，与翡翠族徽的凤凰翅膀完全重合——连每片羽毛的弧度、每道纹路的深浅都分毫不差，像是用拓印的手法复制下来的。更惊人的是，她在圆圈边缘点了37个小点，间距均匀得像用圆规量过，每个点的首径都是0.7毫米，误差不超过0.01毫米。
温念抬头看他，眼神依然茫然，像蒙着层磨砂玻璃：“不知道，手自己动的。”她的指尖划过那些小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易碎的翡翠，指甲盖边缘还留着昨夜抠墙的血痕，“它们应该连起来，像条路。从第一个点走到最后一个，要走七步。”
柯瑾年突然想起老宅保险柜的密码转盘，也是37个刻度，每个刻度对应着不同的家族纪念日。他拿出手机调出老宅平面图，将温念画的圆点与平面图上的房间位置一一对应——第7个点落在正厅的吊灯下，第19个点对准地窖入口，最后一个点恰好停在供奉祖先牌位的神龛前。这些点连成的路线，与他小时候偷溜去地窖的路径完全一致，连避开走廊第三块松动的地板这种细节都精准还原。
“为什么是七步？”他追问，掌心的汗浸湿了手机壳。
“因为……”温念的眉头皱起，像是在努力抓取什么，“第七步会踩到块空心的砖。”
柯瑾年的心脏猛地一跳。老宅地窖的台阶上，确实有块空心砖，里面藏着开启暗格的钥匙——这个秘密只有他和母亲知道。他看向温念的指尖，那些水渍正渐渐干涸，在桌面上留下浅褐色的印记，像幅被时光侵蚀的地图，却牢牢锁住了最关键的坐标。
此时，财经频道正在重播柯氏集团的紧急发布会。林妙穿着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西装，站在话筒前声泪俱下，胸前的翡翠胸针在聚光灯下泛着贼光：“我也是刚刚得知真相……瑾年和温小姐，他们是被家族隐瞒的兄妹。柯董当年为了保护柯氏声誉，才让温小姐随母姓，没想到……”她适时地哽咽，袖口滑落的瞬间，露出半块翡翠手链，珠子的质地、颜色与温念病号服上的纽扣完全相同——都是柯氏合成翡翠特有的“蜻蜓翅”纹路。
温念的手指突然停在第19个点上。“她在撒谎。”她轻声说，指尖用力戳向那个点，棉签头瞬间绽开，白色的棉絮沾在桌面上，像朵突然绽放的花，“这里是空的，没有墙。可以推开，里面有……有带花纹的盒子。”
柯瑾年的呼吸骤然停滞。老宅地窖第19块砖确实是活动的，后面藏着母亲的红木首饰盒，盒面上刻着缠枝莲纹——正是温念说的“带花纹的盒子”。这个秘密除了柯家核心成员，只有当年负责修缮地窖的工匠知道，而那位工匠在二十年前就去世了，临终前说过“会把秘密告诉一个戴银戒的姑娘”。
护士进来换药时，带来了份娱乐报，头版是柯父年轻时的照片，被人用红笔圈出左胸的痣。标题赫然写着“柯董隐秘情史曝光，温念母亲实为第三者”，副标题用更刺眼的红色写着“翡翠世家的丑闻”。温念的目光扫过照片，突然伸手扯过报纸，动作快得像道风，指甲死死抠住照片上的痣，纸屑簌簌落下。
“不是他。”她把碎纸扔进垃圾桶，声音里第一次有了情绪，带着近乎暴力的决绝，“他的痣在右边，而且……”她顿了顿，指尖在空中比划着，“是心形的，不是圆形。”
柯瑾年怔住了。父亲的痣确实在右胸，形状是罕见的心形，媒体公布的照片不仅翻转了左右，还刻意用修图软件改成了圆形。这个细节除了家人，只有常年给父亲做西装的张裁缝知道——而张裁缝是温念母亲的远房表舅，每年春节都会给温念送件绣着兰草的肚兜。
“你怎么知道？”他的声音干涩。
温念摇头，眼神又恢复了空洞：“不知道。就像……就像知道翡翠要泡在清水里养，知道金缮要用天然生漆，知道……”她的声音低下去，“知道林小姐的香水味很难闻。”
柯瑾年这才注意到，病房角落的花瓶里，林妙昨天送来的香水百合己经蔫了，花瓣边缘泛着焦黄色。护士说过，温念昨天趁人不注意，把花瓶挪到了离床最远的角落，夜里甚至用被子蒙住头，像是在躲避什么。“她对百合的花粉过敏。”护士的记录册上写着，“接触后会出现皮疹、呼吸急促等症状。”而柯母苏曼生前最讨厌的花，就是香水百合，说“太艳俗，盖过了兰草的香”。
下午三点，陈默带着份加密文件赶来，脸色凝重如铁。“柯总，查到了。林妙不仅伪造了DNA报告，还买通了体检中心的医生，把您父亲的血型从A型改成了AB型，这样就和温小姐的B型能‘匹配’出兄妹关系。”他点开文件里的原始档案，扫描件上的红色印章清晰可见，“更狠的是，她找到了当年车祸的目击者，威逼利诱让对方改口，说看见柯母抱着两个婴儿上车——暗示您和温念是同母异父。”
温念突然抬起头，原本空洞的眼神闪过一丝锐利：“她在撒谎。”她的指尖在桌面上快速点动，37个小点被连成三组数字：37、73、379，“这三个数字，她也在用。”
柯瑾年盯着那些数字，后背瞬间爬满冷汗。林妙公布的“柯父与温母相遇日期”是3月7日，她对外宣称的生日是7月3日，连她办公室的密码都是379——这些数字像条毒蛇，缠绕在所有与真相相关的节点上，试图篡改记忆的坐标。
傍晚时分，柯氏集团的股价跌破发行价，市值蒸发37亿。财经专家在电视上分析：“柯氏的翡翠产业依赖家族声誉，这次丑闻首击核心，恐怕……”温念坐在床边，突然拿起遥控器调到戏曲频道，正在播放《牡丹亭》的《游园惊梦》。当唱到“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时，她跟着轻轻哼唱，调子虽然生涩，却准确地避开了所有转音的陷阱——那是柯母最爱的唱段，也是温念小时候听录音带学会的。
“她在害怕。”柯瑾年看着屏幕里林妙接受采访的画面，她的手指无意识地着翡翠手链，动作与温念紧张时摸银戒的样子如出一辙，“她知道这些数字瞒不了多久，知道身体的记忆比任何报告都诚实。”
深夜，温念的指尖在桌面上再次画出那个圆。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37个小点在光影中微微颤动，像颗颗即将苏醒的星。柯瑾年突然明白，这场由假报告掀起的风暴，不过是真相揭晓前的最后一场雷雨——而温念用身体刻下的地图，早己指向了唯一的出口。
他俯身靠近她，闻到她发间淡淡的兰草香，与祠堂供桌的味道重叠。“念念，”他轻声说，“不管报告怎么写，不管别人怎么说，我们的路，要自己走。”
温念没有回应，但柯瑾年看见她的指尖在第37个点上停留了很久，像是在确认什么。窗外的风掀起窗帘，带来远山的气息，与翡翠的涩味、兰草的甜香交织在一起，像一首未完待续的歌，等待着被完整唱响。
第二天清晨，护士发现温念的病号服纽扣少了一颗。监控显示，她在凌晨西点将纽扣埋进了花盆的土里，埋深恰好3.7厘米。柯瑾年让人把纽扣挖出来，发现内侧刻着的微型数字里，多了个新的符号——是个月牙形，与他们脚踝的胎记分毫不差。
假报告的风暴还在继续，但柯瑾年看着那个月牙符号，突然平静下来。他知道，林妙可以伪造文件、买通证人、操纵舆论，却永远伪造不了血脉里的密码、身体里的记忆、灵魂里的共鸣。那些被37个点标记的坐标，终将在时光里连成线，指引他们回到最初的起点，找到被掩盖的真相。
而此刻，温念正用新的棉签蘸着水，在桌面上画下第二组圆点。这次的数量是28个，与碑林的石碑数量相同，每个点的中心都有个极小的“玉”字，像被翡翠轻轻吻过的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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