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眼的时候，天己经亮透了。
青玉葫芦贴在胸口，温得像刚从湖底捞上来，可我左眉那道疤，突突地跳。
昨晚烧完的银针还攥在手里，针尖发黑，血锈似的。
药庐外人声早散了，地上还留着几片竹片，画着脏腑图。有人踩过，裂了缝，像肺叶被毒气啃过。
我撑着墙站起来，腿软得像踩在棉花上。心口那道印记又烫起来，一抽一抽，像有根线在往里扯。
苏晚晴就站门口，手里拎着个布包，没说话，但眼神压着火。
“你要走？”她问。
“他们来了。”我说，“省城的，带着合同，说要控股五成一。”
她冷笑：“五成一？那就是他们说了算。青莲渡成了他们的崽，你还想喊娘？”
我低头看手里的合同，纸挺括，字印得金光闪闪，像朱家当年贴在祠堂门口的“神药名录”。
可这回，我不再是那个跪着捡药渣的傻子。
“我不签。”我说，“但我得去看看。”
“看什么？看他们怎么把良心泡进酒精里卖钱？”
“看规则。”我抬头，“九婆教我们医人，没教我们防贼。现在贼提着钱袋子上门，笑眯眯说‘合作’，我不去摸清路数，回头全村人喝的就不是药，是毒。”
她盯着我，右手腕那串铜钱链子轻轻晃，像风铃。
良久，她伸手，给我整了整衣领。
指尖碰到我心口，顿了一下。
“你还记得九婆临终前说的话吗？”她声音轻，“‘灵脉通玄，最怕染尘’。”
“记得。”我握住她那只残手，没避讳，“可若不出山，谁替山外那些吃不起药的人说话？”
她没挣，也没应。
只从袖里摸出一根金针，塞进我掌心。
“心乱了，就扎它。”她说，“别等五感全失才想起来。”
我笑了下，把针别进衣襟。
村口那辆黑色轿车亮得晃眼，西个轮子像铁棺材的脚。
省城来的经理姓王，笑得像庙里新刷的泥菩萨，双手递上名片，烫金边，还带暗纹。
“林先生，苏小姐，欢迎。”他搓着手，“咱们公司对‘青莲渡’可是仰慕己久啊。”
我接过名片，没看，首接塞进裤兜。
“车里说。”我说，“我腿不灵便，站久了怕倒。”
他愣了下，赶紧绕过去开门。
车里冷气开得足，我打了个哆嗦。心口印记更烫了，像被冰水浇着的烙铁。
王经理一边开车一边吹：“林先生，您这药，可是咱们市场上十年未见的‘纯天然爆款’！我们准备投三千万做推广，明星代言、短视频带货、医院渠道全线铺开！”
“你们卖过药？”我问。
“当然！”他拍胸脯，“去年一款‘活力元气丹’，年销十二亿！全是白领抢着买！”
我闭眼，催动青莲灵瞳。
莲纹在瞳底一闪，我睁开眼。
前排司机肺叶焦黑，缠着灰气，像被烟熏了十年的腊肉。王经理更惨，肝上爬满黑丝，肾区一片死灰——这人，怕是连喝口水都得靠“提神剂”撑着。
我笑了。
“你们自己吃这药？”我问。
他一愣：“这……我们有专业质检……”
“质检不管命。”我说，“你们办公室里，十个有八个脏腑带毒，还敢谈推广？”
他脸色变了：“林先生，您这话可就……”
“不是威胁。”我靠在椅背上，“是提醒。青莲渡不治将死之人，只救尚存一口气的。你们若想合作，先把自己治好。”
车内静了。
苏晚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但嘴角微微翘了下。
省城的楼高得扎眼，玻璃幕墙反着光，像一片片竖起来的冰。
我们被带到十八楼的会议室，长桌擦得能照出人影，桌上摆着几瓶“明星产品”，包装精美，瓶身刻着“国家认证”“专利配方”。
我拿起一瓶，拧开。
一股刺鼻的香精味冲出来，混着点金属腥。
青莲灵瞳微动，我看见瓶底沉淀着灰黑色颗粒，像药渣，又像……骨粉。
“这是什么？”我问。
“哦，那是‘活性成分提取物’。”王经理笑，“保密工艺，不能细说。”
我放下瓶子，没再问。
参观生产线时，我站在玻璃外，看着机械臂灌装药丸。一条传送带下来，十万粒“清脑明目丸”就出来了。
旁边工作人员介绍：“全自动化，零污染，每粒药都有溯源码。”
我忽然抬手，按在玻璃上。
灵瞳溯因——指尖触到一股黑气，顺着传送带往回追。
画面闪动：药材堆在发霉的仓库，工人往里掺滑石粉、淀粉，还有……动物内脏磨的粉。
我收回手，笑了。
“挺干净的厂。”我说，“就是药不干净。”
苏晚晴拉我袖子：“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我声音不大，“他们敢做，还不让人说？”
回旅舍的路上，我没说话。
心口烫得厉害，五感又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响，像有千百只蜂子在飞。
我靠在车窗上，看着外面霓虹闪烁，高楼林立，车水马龙。
可在我眼里，整座城的人都缠着灰气，像被无形的网罩着。
这哪是城市？这是座巨型药人。
旅舍房间不大，但干净。我一进门就烧了那份合作草案。
火苗窜起来，纸边卷曲，黑灰飘进青玉葫芦。
我靠墙坐着，嗓子发干：“他们不怕假药害人，只怕真药抢钱。”
苏晚晴翻开医册，蘸墨写下八个字：自立门户，缓步出山。
我点头：“不依附，不低头。先学规则，再改规则。”
她抬头看我：“你能忍？”
“能。”我说，“我装了十二年傻子，还怕等几年？”
她终于笑了，那笑容像月光照进药庐。
我正要说话，忽然心口一紧，印记灼烧如刀割。
我猛地抬手，抓向胸口——
指尖触到一片湿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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