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槐树下的战场后，为了获取更多关于朱家恶行的证据，我来到了药市巷口。喉头干涩，像被砂纸摩擦。昨夜刚挖出的账册裹在草药捆里，纸页上的血渍己经干涸成暗褐色斑点，像是某种霉菌。
“两百斤晒干的断肠草。”我对着摊主报出价码，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手指无意识地动着，抠着狼牙匕柄上的凹痕。那凹痕里，还残留着朱家打手的脑浆。
摊主眼皮一跳：“你这是要炼尸毒？”
我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齿。袖口铜铃轻响，远处几个孩童突然聚拢过来，蹦跳着唱起《青莲引》。曲调歪斜刺耳，却正好掩住我翻动账册的动作——
七月七日，试药人三十七号……
“我要见你们管事的。”我把一张染着腐叶味的银票拍在案几上。纸面下压着半截指甲盖大小的金箔，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紫芒。
摊主瞳孔骤缩，眼神闪烁了一下，冲角落使了个眼色。
我眯起眼睛。观气能力自动开启，空气中浮现出几缕灰黑色雾气，顺着他的呼吸钻进肺腑。那是慢性中毒的征兆，比上次在朱家地窖看到的死气更粘稠，像是掺了沥青的污水。
“跟我来。”
穿过三条暗巷，我们来到一间挂着牛皮帘子的铺子。满墙药材散发出呛人的苦涩，可我鼻腔里只有股若有若无的甜腥——不是糖，是尸碱的味道。
“朱少订的货今晚入库。”摊主低声说，“你要验货？”
我摇头，故意撞翻架子上的瓷罐。粉末西溅时迅速伸手接住半片残片，镜面般光滑的内壁映出他右耳后蜈蚣状疤痕。和昨晚倒在槐树下的尸体一模一样。
“小心点！”摊主变了脸色，抓起扫帚清扫碎屑。
我转身离开，靴底碾过地上散落的半透明虫壳。那东西本该出现在阴湿墓穴，此刻却混在药材里，像撒了一地会发光的盐粒。
拐进隔壁巷道，我摸出藏在齿间的蜡丸。冷水吞下后喉头火辣辣地疼，但视线终于清晰起来——整条街的空气都漂浮着淡紫色颗粒，随着人流涌向东南方向。这淡紫色颗粒可能与朱家的某种神秘仪式有关。
“林风。”
苏晚晴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她倒挂在晾晒药材的竹架上，发髻散开垂到地面，像株逆长的柳树。“运药马车一个时辰前出发了。”
我仰头看她，她左腕铜钱串在阳光下晃出七道虚影。忽然想起小时候九婆教我的穴位图，那些银针扎进去的地方，现在全变成了灼烧的痛觉神经。
“往西边去了？”我问。
她点头，发梢扫过我的鼻尖。那里残留着某种花露的香气，让我想起寡嫂梳妆匣底层的油纸包——裹着半块褪色的红绸布，上面绣着“林”字。
“你闻得到吗？”我抓住她脚踝。
她眼神一滞，微微张了张嘴：“尸碱？”
“不，是另一种味道。”我闭上眼睛，灵瞳自动过滤掉其他气息，锁定那缕若有若无的异香。它藏在药渣堆里，混在牲畜粪便中，却始终指向同一个方向。
“老君庙后的废弃药坊。”
我们贴着墙根潜行时，路过一家棺材铺。门板缝隙里飘出松木焦香，却夹杂着类似新鲜荔枝的果香。我停下脚步，指尖触到左眉骨上的疤，那地方又开始突突首跳。
“怎么了？”苏晚晴扯了扯我的衣角。
我没回答。那种凉意让我想起七岁那个雨夜，养父把我推进地窖时说的话：
“记住这味道，是青莲开了。”
“走！”
绕过三个街口，我们躲进一处坍塌的砖窑。苏晚晴掏出个小瓷瓶，里面装着黑乎乎的液体。她掀开瓶塞瞬间，我胃袋猛地抽搐——正是账册里提到的那种配方：断魂草、蚀心藤、幽冥粉。
“我在商队货车底下发现的。”她将瓶口凑近鼻尖，“尸碱的浓度比之前高了三倍。”
我夺过瓶子甩手砸碎。玻璃碎片扎进泥土时，一只甲虫从裂缝里爬出来，背甲上浮现半个莲花图案。和九婆袖口的纹样一模一样。
“林风！”她抓住我的胳膊，“冷静点。”
我这才发现自己咬破了舌尖。血腥味在口腔弥漫，反而让灵瞳看得更清楚了——方圆十丈内所有植物的脉络都在颤动，仿佛地下埋着某个巨大的心脏。
“他们把作坊建在古河道上方。”我吐出带血的唾沫，“水流会带走毒素。”
说话间远处传来铜铃声，和我腰间挂的那枚音调不同。我摸出狼牙匕在地上划出几道刻痕，铜铃声每响一次，刻痕就深一分。
“是阿七。”我说，“他在替我们拖延时间。”
苏晚晴没说话。她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辆送药车上，车厢缝隙渗出黑色汁液，滴在石板路上腐蚀出蜂窝状的坑洞。
“跟紧最后一辆马车。”我舔了舔嘴唇，“等他们打开地窖入口……”
话音未落，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思路。我本能地蜷身滚向墙角，后背撞上潮湿的砖块。那种凉意让我想起七岁那个雨夜，养父把我推进地窖时说的话：
“记住这味道，是青莲开了。”
此刻空气中确实飘着淡淡的莲香，却混着令人作呕的腐臭。我盯着前方，看着十几个黑衣人押着辆蒙布马车经过。车轮碾过积水洼时，我瞥见蒙布缝隙里露出半截手臂——指甲缝里全是黑血。
和养父死时一模一样的症状。
“走！”我低吼一声冲出去。
苏晚晴在后面喊什么我没听清。狂奔途中几次摔倒，掌心蹭出血痕，可这些疼痛反而让灵瞳看得更真切。灰黑死气在空中交织成网，最终汇聚成一座荒废的道观。
“轰隆——”
背后传来瓦片坠地的声响。我回头看见阿七从屋顶跌落，胸口插着三支弩箭。他嘴角蠕动想说什么，最后只挤出一句含糊不清的话：
“青莲……开在……”
我和苏晚晴对视一眼，同时扑向道观侧墙。砖缝里的青苔异常鲜亮，踩上去竟有弹性，像踩在某种活物身上。
“就是这里。”我抽出狼牙匕撬动石砖。
当最后一块砖移开时，浓烈的药香扑面而来。可我知道那只是表象——灵瞳穿透墙壁，看见地下数十具浸泡在药缸里的尸体，他们的脏腑正在缓慢分泌出金色液体。
“他们在用人命炼丹。”苏晚晴的声音发抖。
我握紧铜铃。铃舌撞击处残留着半片指甲盖大小的铁锈，那是养父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七年来我总在采药时摇响它，现在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听到铃声，灵瞳就会隐隐发热。
“准备好了吗？”我问。
她点点头，右手悄悄摸向袖中金针。那些银针尾端都刻着细小的莲花纹，和九婆留下的医典残卷如出一辙。
我们并肩跃入地道时，我听见自己左眉骨上的疤发出轻微的“滋滋”声。就像有人拿烧红的铁丝在烫伤口。
地道尽头传来嘈杂的人声，还有某种重物砸在肉上的闷响。
“快！把这批货处理完就能领赏了！”有人喊。
我摸出最后一张符咒贴在墙上，指尖残留的墨汁带着九婆屋檐下的霉味。当年她教我画符时说过：
“有些真相，必须用血来写。”
苏晚晴突然拽住我：“等等。”
她指着前方拐角处的一扇木门。门缝里渗出的光线不是红色，而是诡异的青蓝色。在我们脚下，一道细细的水沟正汩汩流淌，水面漂浮着无数细小的莲花花瓣。
“是湖水。”她说，“他们把青莲湖的水源引到这里了。”
我盯着那些花瓣，它们边缘卷曲发黑，像是被火烧过的信纸。忽然想起昨晚翻开账册时浮现的莲花轮廓，还有九婆临终前种在我心脉处的护心莲。
我和苏晚晴冲进道观，门后竟是一群浑身散发着诡异金光的怪物，它们正缓缓转过身来，空洞的眼眶里闪烁着幽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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