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玉葫芦口的青烟还未散尽，我己撞开身后岩壁的藤蔓。
碎石簌簌滚落，肩胛骨擦过嶙峋石棱，火辣辣地疼。
可顾不上了。
陈三那瘸腿敲地的声音正顺着洞口往下探，像钝刀刮骨。
我缩进一条窄缝，屏住呼吸。
葫芦在我掌心发烫，九婆的唇形再度浮现，无声三字：
“走——别——回——”
我咬牙，往深处爬。
指尖抠进湿滑苔藓，脚下突然一空。
整个人顺着斜坡滑下，摔进一汪浅潭。
水不深，却冷得刺骨。
我挣扎起身，才发现这竟是湖底暗渠，头顶岩层透着幽蓝微光，像是被月色浸透的琉璃。
我抹了把脸，踉跄前行。
半个时辰后，从芦苇荡钻出，己是村外老槐树下。
九婆站在雾里。
她佝偻着背，靛蓝布衫被露水打透，袖口那朵倒转莲花在晨光中泛着诡异银线。
见我现身，她猛地抬手，结出一串手语。
我心头一紧。
这手语我认得——是《青莲医典》里记载的古传语，九婆只在我背错药性时才打过。
“湖……吃……人。”
我愣住。
她又重复一遍，手指颤抖，眼神惊惶。
我下意识催动青莲灵瞳。
视野一变，她喉间赫然缠着锁链状黑气，一圈圈勒进皮肉，如同活蛇绞颈。
“你被下了禁言蛊？”我脱口而出。
她摇头，抬手抚过左脸那片青莲状灼痕，缓缓点头。
我呼吸一滞。
三十年前……割喉……护典……这些字眼在脑中炸开。
难怪她从不开口，连咳嗽都压成闷响。
“你是青莲门的人？”我压低声音。
她没答，只将手掌摊开，掌心划出一个倒转的“莲”字。
随即指向我腰间青玉葫芦。
我心头狂跳，急忙取出葫芦。
封口灵气尚在，可那半页残纸上的字——“以半魂祭莲池”——突然泛出微光。
九婆猛然伸手，一把夺过葫芦，死死抱在怀里，像护崽的老母鸡。
她眼神凌厉，竟有几分当年教我认药时的狠劲。
“你藏了什么？”我盯着她，“护心莲种……真是传承？还是祭献？”
她嘴唇翕动，却无声。
良久，她抬起左手，在泥地上写了个字：
“债。”
我冷笑：“朱家的债？还是我的？”
她猛地抬头，目光如刀。
接着，她卷起左袖，露出小臂内侧一道陈年疤痕——形如半朵金莲。
我浑身一震。
这纹路……和苏晚晴裙摆上的那半朵，能拼成完整一朵！
“你和苏家……有渊源？”我声音发紧。
她点头，又写：
“她不知。你嫂，非你嫂。”
我脑子嗡的一声。
“什么意思？她不是我哥的妻？”
她摇头，指尖颤抖：
“金陵苏氏，独女。婚契伪造。你兄，暴毙那夜，她己被囚三日。”
我如遭雷击。
难怪她新婚三月便守寡，难怪朱家三年收息三百两还不罢休……
原来从头到尾，都是局！
“那我哥……是谁杀的？”我嗓音嘶哑。
她写得极慢，每一笔都像在割肉：
“朱九霄。为取你血脉。你兄，替死。”
我拳头砸进泥里。
八年装傻，我以为自己在躲，其实早被钉在祭坛上。
九婆忽然抓住我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她指向湖心，打出一串急促手语：
辛亥酉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月圆，子时，青莲开。你父留信，在莲心。”
“我父？他还活着？”
她摇头，眼神悲悯。
“非血父。莲门门主。你，继者。”
我怔住。
难怪青莲灵瞳随我觉醒，难怪湖水能听我号令……
我不是孤儿。
我是被藏起来的继承人。
正欲再问，她忽然剧烈咳嗽，喉间黑气暴涨，嘴角渗出一丝靛蓝血线。
我急忙扶住她：“你中蛊多久了？”
她摆手，从怀中掏出一枚铜牌——半朵莲花，与我养父藏的那枚一模一样！
她将两半铜牌并在一起，轻轻一扣。
咔哒一声，竟合成完整一朵青莲。
莲心处，浮现出一行小字：
“持牌者，启门。噬主之蛊，倒转为钥。”
我猛地抬头：“倒转莲花……不是诅咒，是钥匙？”
她重重点头，随即指向自己左脸灼痕，又指指我心口。
意思分明：
护心莲种，以魂为引。
你要开门，就得先——献祭自己。
我僵在原地。
八年隐忍，只为活命。
可如今，命早不是自己的了。
九婆忽然从袖中抽出一根金针，闪电般扎进我手腕。
一股暖流冲上脑门，青莲灵瞳骤然清明。
她最后打了一串手语，动作极慢，像在交代遗言：
“湖不吃人。吃魂。你若去，莫回头。”
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己转身，踉跄走向湖心。
晨雾弥漫，她瘦小的身影渐行渐远，像一缕即将消散的烟。
“九婆！”我追了两步，却被脚下藤蔓绊倒。
抬头时，她己踏入湖中。
水没过膝，过腰，过肩……
她没有下沉，反而踏水而行，每一步，脚下都绽开一朵白莲。
我瞳孔骤缩。
这步法……是《青莲引》最后一式——“步步生莲”！
失传百年的青莲门秘技！
她走到湖心，停下。
回头望我，抬手，指向天际。
一轮残月，悬在东方。
再看她时，她整个人己化作一道青光，冲天而起。
湖面轰然炸开，一朵百丈白莲拔水而出，莲心竖着一根晶莹长针，通体流转着青莲虚影。
渡厄针！
我浑身颤抖，终于明白——
九婆不是哑婆。
她是青莲门最后的护法，用自毁声带换我八年平安。
她不是死了。
她是把自己，炼成了针的载体！
我跪在岸边，泪水砸进泥里。
八年来，她教我认药、传我手语、缝医典进我衣领……
原来每一针一线，都是在为今日献祭。
我摸出铜铃，轻轻一晃。
铃声清越，惊起一群白鹭。
忽然，铃舌上浮现出一行细小刻痕——
是《青莲引》的歌词，但最后一句被改了：
“莲开时，子归。”
我死死攥住铜铃，指甲嵌进掌心。
子时未到，青莲未开。
可我知道——
这一夜，我必须踏入湖心。
不是为了活。
是为了，把欠她的，还回去。
我解开青玉葫芦，将半页残纸取出，咬破手指，在空白处写下三字：
“我去了。”
正欲投入湖中，葫芦突然剧烈震动。
一道微弱青光从口溢出，幻化成九婆的脸。
她嘴唇开合，无声吐出两个字：
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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