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感如断线风筝,坠入无底渊。
我跪在泥里,意识却浮在半空。耳中听不见风,鼻端嗅不到土腥,指尖触不到冷暖——可我“看见”了。
不是用眼睛。
是心口那朵青莲,正顺着血脉蔓延,将整片青螺村的脉络映进我骨髓。村东李老三家灶台下的湿气,西头赵寡妇肺叶里盘踞的灰絮,湖底淤泥中沉睡的锈铁链……万千气息如丝如缕,缠绕在我灵瞳深处,织成一张横贯天地的网。
我动不了身子,却能“读”懂一切。
苏晚晴的金针早己拔出,可她指尖残留的温热,仍沿着膻中穴缓缓流转。我借这丝暖意,引灵气回心。护心莲不再狂跳,而是随着呼吸一开一合,像在应和某种古老节律。
我张开灵瞳,不再抗拒。
病气归脏腑,怨念归地窖,血脉低语归心口。
杂音渐清,一道断续童谣从湖底浮起:“莲开三更,血洗门庭……”音调歪斜,像是谁在临死前含着血哼完最后一句。
我心头一震。
这不是《青莲引》的词。
可旋律却与我从小哼的那首,差了半拍,如同镜中倒影。
我盘膝而坐,泥水漫过脚踝,寒意却己无关紧要。心口青莲印记骤然发烫,观气之能如潮水般扩散,越过屋舍、田埂、祠堂地基,首抵朱家老宅地窖。
铁门深埋地下,表面刻满癔症符咒,黑气缭绕,寻常灵气触之即溃。可我的灵瞳穿透了那层结界——不是硬闯,而是被什么“认了出来”。
心口一颤。
是苏晚晴滴落的血。
那滴血早己渗入衣料,可它留下的痕迹,竟与青莲印记产生共鸣。血丝顺着经络游走,在心脉处凝成一点金光,轻轻一震。
结界裂了。
我伸手触向虚空中那扇铁门,溯因之力开启。
画面倒流。
地窖深处,七具试药人枯骨围成一圈,胸口插着铜管,连接着中央一具紫黑尸体。那尸身穿着朱家家主长袍,面容扭曲,右臂如瘤,赫然是朱九霄。
他没死。
或者说,死不了。
尸身胸口被剖开,嵌着一块青石,石上刻着反向莲花阵。阵眼处插着一根断裂银针,针尾一个“花”字,在幽光中微微发烫。
活尸之体,竟被用来构筑“毒源共鸣阵”。
阵法以死气为引,借青莲湖底灵脉为基,将全村人的生机一点点抽走,化作滋养朱家毒药的养料。那些年村民们莫名其妙的疲乏、孩童早夭、妇人难产……全因这阵法在暗中蚀骨吸髓。
我看见朱天豪跪在尸前,摘下手套,右臂毒囊贴上阵眼。尸身胸口青石亮起,毒囊随之搏动,仿佛在进食。
进食的,是活人的命。
而阵法的核心符咒,竟与我眉心那道月牙形疤痕的纹路,完全一致。
溯因未断,意识却被猛地拽入另一段记忆。
火光冲天。
一座门楼在燃烧,匾额上“青莲门”三字被烈焰吞没。一名女子抱着婴孩冲出火海,身后追兵持毒镖齐射。她将孩子藏进芦苇丛,返身扑向追兵,手中银针连点七穴,逼退三人,却被一镖贯穿肩胛。
她跌倒前,撕下衣角,咬破手指,写下三个字:血引莲。
火光中,我看清了她的脸。
是九婆。
不是现在的佝偻老妪,而是三十许的女子,眉目如画,左脸尚未被灼伤。她将一枚半玉佩塞进婴孩襁褓,又扯下裙角,绣上半朵金莲。
那裙角的纹路——与苏晚晴今日所穿,一模一样。
记忆戛然而止。
我猛然睁眼,冷汗浸透后背。
那婴孩……是我?
我抬手,指尖轻抚左眉骨。
月牙形疤痕传来一阵灼痛,不是外伤的痛,是封印被触动的震颤。九婆临终手语“血引莲心,非杀即亡”再度在脑中炸响。原来不是警告,是传承的密钥。
我的血脉,不是偶然觉醒。
是被种下的。
被九婆用禁术封印,被苏晚晴用金针压制,被朱家慢性毒药逼迫,只为等这一刻——灵瞳三阶归位,血脉彻底苏醒。
我不是继承了青莲门的医术。
我是青莲门最后的血脉本身。
我低头,从腰间解下青玉葫芦。葫芦底部,那道半枚玉佩状的金纹正在发烫,与心口印记遥相呼应。
我轻轻眉骨疤痕,一滴金血渗出,顺着指尖滑落,滴入葫芦。
水珠入内,未漾波澜,却在底部凝成一点微光,与金纹交相辉映。
三信物——半玉佩、半铜钱、半金莲,己在我身边齐聚。
可它们尚未共鸣。
我抬头望湖。
青莲己绽,金光铺湖,湖水如琉璃般透明。
湖底深处,一道石门轮廓隐约可见,门上锁链缠绕,与我灵瞳中浮现的青莲虚影完全重合。
那是青莲门秘室。
九婆没说,阿七不知,朱天豪寻遍地底也找不到——因为它从不靠钥匙开启。
它靠血脉唤醒。
我闭目,再次启动溯因。
这一次,我不再追溯他人之因,而是回溯自身血脉的源头。
灵瞳深处,莲影旋转,金光如丝,顺着血脉逆流而上,首抵心脉最深处。
我看见——
一缕灵血,封于婴孩心口,外裹青莲符咒,内藏《青莲医典》终章口诀。那血,带着门主自焚时的最后一息,带着三百弟子临死前的怨念,带着一个门派不灭的执念。
它在我体内沉睡了十二年。
今夜,因苏晚晴之血、九婆之魂、阿七之死,三重引信齐燃,终于苏醒。
血脉在咆哮。
不是疼痛,是呼唤。
它要我去做一件事——不是复仇,不是夺权,不是救人。
是承袭。
承袭那场大火中未尽的使命,承袭那三百亡魂未闭的眼,承袭九婆撕袖画符时的决绝,承袭苏晚晴每夜施针时的沉默。
我缓缓起身,泥水从衣角滴落。
湖风拂面,我虽五感未复,却知风从何来,知水向何流,知人心藏何病。
我抬手,一缕灵气自指尖溢出,湖心青莲微微颤动,似有感应。
我忽然明白,渡厄之力并非代价。
是馈赠。
是以五感换一瞬清明,以肉身换众生生机。不是失去,是交付。
我迈步向前,脚踩泥泞,却如踏虚空。
村中某处,一户人家突然咳嗽不止,我未回头,指尖轻弹。
一道无形气针破空而去,首入那户人家灶台后墙。片刻,咳嗽声止。
我继续前行。
又一家妇人腹痛翻滚,我袖角微扬,一道气流绕屋三匝,钻入窗缝。妇人翻身安睡。
我不再是林风。
也不是装傻的孤儿。
我是青莲灵瞳的持有者,是青莲门最后的血脉,是这方土地上,唯一能“看见”病根的人。
我走到湖边,伸手探向水面。
指尖触水刹那,湖底石门轮廓骤然清晰,锁链震颤,似有断裂之音。
我掌心一热。
青玉葫芦底部,半枚玉佩金纹,与心口印记,同时发烫。
三信物,即将共鸣。
我低声,如对天地许诺:
“从今往后,谁再以人命炼毒,我便以针为刃,剖其心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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