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塔檐角的铁马在暮色里摇晃，叮咚声碎在满地残雪上。白若雪握紧千机匣的铜扣，指腹碾过匣身新刻的纹路 —— 那是陆少游坠崖前，用剑尖替她补的机关锁扣。
“陆振海就在塔顶。” 墨鸦的声音裹着寒气，他身后的乌鸦堡弟子正将连弩架在断墙后，“沈千户的人守住了塔基，他插翅难飞。”
白若雪抬头望塔身。这座千佛塔是前朝遗物，九层飞檐层层叠叠，像只敛翅的巨鸟。此刻塔窗里没有灯火，只有第七层的窗棂上，悬着片孤零零的衣角，在风中猎猎作响 —— 那是陆振海常穿的月白道袍。
“他要等什么？” 月影的银铃在袖中轻颤，她攥着陆少游给的清心散，指尖泛白，“佛塔地宫……”
“闭嘴！” 塔顶突然砸下只茶盏，陆振海的声音混着回音滚下来，“谁准你们提地宫？”
白若雪眸色一沉。方才勘察塔基时，她就发现西南角的青石板有撬动痕迹，机关匣里的探杆插入地面三寸，触到了中空的回响。结合老槐临终前断断续续的话 —— 陆振海二十年前重修佛塔，曾运过三十车 “石料”。
“陆盟主，” 她扬声开口，千机匣在掌心转了半圈，“你困守佛塔，是想守着魔头的宝藏，还是想陪着你那位‘亡妻’？”
塔上静了片刻，随即爆发出一阵狂笑。“白刃！你果然什么都知道了！” 月白道袍从窗棂探出来，陆振海手里把玩着串檀香手串，正是当年在陆府密室里，他对着魔头妻儿牌位的那串，“可你知道吗？这佛塔地宫，是我亲手为晚晴修的合葬墓！”
陆少游的手猛地攥紧药囊，青瓷瓶在囊中断裂，苦涩的药汁渗过指尖。他记得母亲的闺名就叫晚晴，父亲总说母亲是生他时血崩去的，可方才白若雪塞给他的血书残片上，分明写着 “振海逼我”。
“陆振海，” 陆少游的声音带着药石浸过的沙哑，“我母亲…… 究竟是怎么死的？”
塔顶的身影僵了僵。檀香手串突然从指间滑落，散开的木珠砸在石阶上，滚出一串清脆的响。“她是病死的！” 陆振海的声音陡然尖锐，“是被那个魔头连累，忧思成疾！”
“哦？” 白若雪从怀中摸出半块玉佩，阳光斜斜照在玉上，映出里面嵌着的银丝 —— 这是从清风寨密室壁画后找到的，与月影颈间的半块正好能拼合，“那魔头的妻儿牌位，为何会藏在你陆府密室？”
千佛塔突然剧烈震颤起来。第三层的暗门 “吱呀” 弹开，数十支淬毒的弩箭首射而出。墨鸦早有准备，挥臂甩出铁链缠住箭雨，乌鸦堡弟子的连弩同时发射，将暗门射成了筛子。
“敬酒不吃吃罚酒！” 墨鸦啐了口血沫，他左臂中了支透骨箭，黑色的血正顺着伤口往上爬，“阿杏的解药呢？”
“来了！” 神医谷的药童们推着药车奔过来，阿杏举着解毒针大喊，“是‘牵机引’！用防风和附子解！”
陆少游己经奔到墨鸦身边，银针刺入穴位的手法又快又准。白若雪望着他专注的侧脸，忽然想起在地牢里，他也是这样替自己处理伤口，指尖触到皮肤时会下意识地顿一下，像是怕弄疼她。
“若雪！” 陆少游突然抬头，药囊里的银针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他在拖延时间，地宫有机关！”
话音未落，佛塔底层的石门 “轰隆” 洞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混着硫磺气涌出来，白若雪迅速转动千机匣，三枚铁爪带着锁链飞射而出，精准地扣住门楣两侧的凹槽。
“是火油！” 沈千户的副将大喊，“快泼水！”
可己经晚了。石门内突然窜起丈高的火苗，热浪瞬间燎卷了门前的积雪。白若雪眯眼望去，火光里隐约能看见满地的尸体 —— 都是陆振海的亲兵，心口插着的匕首柄上，刻着武林盟的标记。
“看到了吗？” 陆振海的声音从塔顶飘下来，带着种近乎癫狂的笑意，“背叛我的人，都该下地狱！晚晴，你看我为你清理了门户，我们很快就能团聚了……”
月影突然捂住耳朵蹲下身，银铃在袖中疯狂跳动。“他在念蛊咒！” 她脸色惨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是‘同心蛊’的母蛊，在地宫里！”
白若雪立刻想起第三卷里，月影失控时颈后浮现的蛊虫印记。阿杏说过，同心蛊需以血亲心头血喂养，子母二蛊相感，子蛊死则母蛊狂。
“陆少游！” 她转头时，正撞见他往自己手腕上划了一刀，鲜血滴进瓷碗里的动作，“你干什么？”
“母蛊认血。” 他将混了药粉的血递给月影，指尖因失血而微微发颤，“用我的血暂时压制它，你才能破蛊阵。”
白若雪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记得神医谷的医典里写过，以血饲蛊者，若与蛊主有血缘，轻则折寿，重则被蛊虫反噬。而陆振海是陆少游的养父……
“别愣着！” 陆少游将瓷碗塞进月影手里，自己则捡起地上的一支断箭，箭头在石块上磨得愈发锋利，“你攻左翼机关墙，我从右侧密道进。墨鸦，守住塔门！”
白若雪迅速调整千机匣的齿轮，当她按下机括的瞬间，十二支机括箭呈扇形射向第二层的窗棂，精准地钉住了从里面探出的弩机。“小心佛龛后的翻板，” 她的声音随着箭雨一同划破空气，“第三层东南角的佛像，左手是机关枢纽。”
陆少游的身影己经消失在火光里。白若雪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忽然发现自己的指尖在抖。千机匣的铜扣被她攥得发烫，里面藏着的半块青铜哨，硌得掌心生疼。
就在这时，塔顶传来陆振海一声凄厉的叫喊。白若雪抬头，正看见他将什么东西扔了下来。那物件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啪” 地摔在她脚边 —— 是半块玉佩，与她手中的那半正好凑成完整的圆形，玉心嵌着的银丝，勾勒出一个 “渊” 字。
是魔头的名字，萧渊。
“他果然留着这个。” 墨鸦捂着包扎好的伤口走过来，踢了踢地上的玉佩，“老槐说，当年陆振海杀萧渊时，从他怀里抢了这个。”
白若雪弯腰捡起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掌心，像握着块寒冰。她忽然想起清风寨密室的壁画，画中与陆振海对饮的魔头，腰间正挂着块一模一样的玉佩。
“不对。” 她猛地抬头，千机匣的齿轮发出 “咔哒” 一声轻响，“萧渊的妻儿……”
“在这儿呢！” 陆振海的声音带着哭腔，第七层的窗子里，突然垂下两条白绫。白绫末端系着的，竟是两具孩童骸骨，脖颈上挂着的银锁，与月影的长命锁样式分毫不差。
“陆振海你这个畜生！” 月影的银铃骤然炸响，十二道银线从袖中射出，精准地缠住了白绫。可就在银线触到骸骨的瞬间，那些骨头突然 “咔嚓” 碎裂，化作漫天粉末。
“晚了……” 陆振海的笑声比哭还难听，“他们早就成了地宫的养料。白刃，你不是想知道宝藏在哪吗？我告诉你，萧渊的宝藏，就是他那身惊世骇俗的武功秘籍，藏在……”
他的话突然被一阵急促的咳嗽打断。白若雪趁机转动千机匣，一枚信号弹拖着红光冲上云霄。这是与陆少游约定的信号 —— 他在密道里得手，她就强攻正门。
“陆振海，” 她的声音冷得像冰，“你可知你养了二十年的儿子，此刻正在挖你藏的火药？”
塔顶的笑声戛然而止。片刻后，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白若雪知道，陆少游得手了。
她深吸一口气，将千机匣的机括推到最底。这是她融合《天工开物》残卷改良的新机关，匣身两侧弹出的薄刃泛着幽蓝的光，刃面刻着的不是花纹，而是清风寨的寨规。
“清风寨白若雪，” 她纵身跃上石阶，锁链在身后拖出残影，“今日替天行道！”
石门后的火墙不知何时熄灭了。白若雪冲过门槛时，眼角余光瞥见角落里的一个暗格。暗格里放着个紫檀木盒，盒盖敞开着，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件小小的襁褓，绣着与陆少游药囊上相同的兰花图案。
她的脚步顿了顿。
而此刻在塔顶，陆少游正举着沾血的匕首，对准陆振海的咽喉。陆振海蜷缩在佛像前，道袍被血浸透，怀里紧紧抱着个牌位，上面写着 “先妻苏晚晴之位”。
“为什么？” 陆少游的声音在发抖，匕首尖抵着他的皮肤，“你既然恨我生父，为何还要养我？”
陆振海缓缓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映着窗外的残阳。“因为你像她，” 他指了指牌位，嘴角突然咧开个诡异的笑，“你娘临终前说，要让你活下去，看清楚萧渊的真面目…… 可她不知道，萧渊的血脉，早就该断了……”
匕首猛地刺入半寸。陆少游的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药囊掉在地上，里面的药丸滚出来，与牌位前散落的佛珠混在一起。
“若雪！” 他突然听见楼下传来白若雪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地宫有暗道，通往后山！”
陆振海的眼睛亮了。他突然抓住陆少游持匕首的手腕，往自己心口用力一送：“杀了我…… 你就永远别想知道，萧渊留给你的东西藏在哪……”
鲜血喷溅在陆少游脸上的瞬间，他仿佛听见青铜哨的声音。不是真实的哨响，而是刻在骨髓里的记忆 —— 灭门夜，清风寨的火海里，有个少年吹着哨子，试图唤醒昏迷的女孩。
楼下传来机关运转的轻响，白若雪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少游望着陆振海倒下去的身体，突然发现他紧握的左手里，攥着半张残破的舆图，图上用朱砂圈着的地方，正是清风寨的老槐树下。
而此时，白若雪站在第七层的楼梯口，千机匣的薄刃上，沾着几滴从楼上滴落的血。她望着陆少游染血的侧脸，突然想起在神医谷，他替她挡毒箭时，也是这样一身血迹，却笑着说 “别怕”。
佛塔外，墨鸦突然大喊：“不好！地宫在震动！”
陆少游猛地回头，正撞进白若雪的目光里。两人都没说话，却同时想起了第三卷里，陆振海引爆火药时的轰鸣。
而陆振海倒在地上的身体，嘴角似乎还噙着笑。他藏在袖中的手，正缓缓松开，露出掌心刻着的最后一个字 ——
“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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