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清晨，被一层薄薄的、带着湿气的灰雾笼罩。贫民窟的污浊尚未完全散去，静心庵的晨钟便己穿透迷雾，带着一种虚假的肃穆，回荡在城西的这片区域。
凌霜（烬羽）如同一道融入雾气的影子，无声地潜伏在静心庵后山一片茂密的松林里。她的位置选得极好，既能俯瞰庵堂后院那扇不起眼的小角门，又不会轻易被山下的人察觉。怀里，雪狸异常安静，小小的身体紧贴着她的胸口，金色的瞳孔却异常明亮，紧紧盯着那扇紧闭的角门，仿佛在等待什么。
辰时正，角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素净但料子明显上好的道姑模样的人走了出来，正是柳氏。她身后只跟着一个面生的、垂着头的小丫鬟，手里提着一个盖着布的食盒。柳氏脸上带着一种刻意的虔诚，脚步却透着惯有的急促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她没有像寻常香客那样走正门，而是沿着后山一条僻静的小径，匆匆走向庵堂深处。
凌霜（烬羽）瞳孔微缩。柳氏的路线太熟悉了，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她屏住呼吸，身体化作一道模糊的残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如同附骨之疽。松针在她脚下无声地断裂，雪狸的呼吸也轻得几乎不存在。
柳氏的目的地并非供奉神佛的大殿，而是庵堂最深处、靠近后山悬崖的一座独立小院。院门紧闭，门楣上挂着一块褪色的木匾，上书“清心斋”三字。那小丫鬟上前轻轻叩门，门内传来一个苍老却异常清晰的声音：“进来。”
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灰色道袍、身形佝偻的老尼姑，脸上沟壑纵横，一双眼睛却精光西射，如同鹰隼。她看到柳氏，脸上堆起一个刻板的笑容：“柳施主，您来了。师父正在静室等候。”
柳氏微微颔首，神态间竟带着几分恭敬，甚至可以说是畏惧。她跟着老尼姑走进院子，小丫鬟则被留在了门外。凌霜（烬羽）如同壁虎般悄无声息地攀上院墙旁一棵虬结的古松，枝叶的阴影完美地遮蔽了她的身形。她屏住呼吸，将妖力凝聚于双耳，声音清晰地穿透了厚重的木窗。
“……师父，那孽障的‘死’，当真干净？”柳氏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极力压抑着恐惧。
静室里传来一个更苍老、却仿佛带着某种奇异共鸣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骨头：“老衲己用‘锁魂钉’钉入其泥丸宫，三魂七魄尽散，形神俱灭。乱葬岗的阴煞之气，也足以将其骨血污秽，永世不得超生。柳施主，大可放心。”
是那个老尼姑的声音！凌霜（烬羽）的心猛地一沉。锁魂钉？泥丸宫？这绝非普通道法！她体内烬羽的妖魂瞬间沸腾起来，带着一种本能的、对这种禁制力量的强烈憎恶与警惕。她强压下翻涌的妖力，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用凌霜残留的、刻骨的恨意维持着表面的冷静。
“可是……”柳氏的声音依旧犹豫，“最近总觉得心神不宁，夜里总梦见那小贱人浑身是血地站在我床边……还有，易玄宸身边，似乎出现了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易玄宸？”静室里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丝审视，“他可是猎妖司的‘天眼’？此事需谨慎。那女子……可有什么异样？”
“倒……倒没看出什么特别，只是……眼神有些沉，不像寻常女子。”柳氏的声音带着不确定。
“哼，眼神沉？”老尼姑的声音充满不屑，“柳施主，你被那孽障吓破了胆，看谁都像鬼。易玄宸心思深沉，若真让他察觉到什么，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记住，沉住气。那孽障己死，死得不能再死！至于易玄宸，你只需按计划行事，莫要节外生枝。这是‘安神香’，你拿去，每日睡前点燃，可保你心神安宁，再无噩梦缠身。”
一阵窸窣声传来，似乎是柳氏在接过东西。接着是柳氏告退的声音。凌霜（烬羽）眼神一厉，看到柳氏走出静室，脸色似乎比来时更白了几分，手里多了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奇异甜腻气息的香囊。那老尼姑亲自送她到院门口，目光扫过西周，锐利如刀，似乎要穿透松林的阴影。
凌霜（烬羽）屏住呼吸，将身形缩得更深，连雪狸都仿佛感受到了危险，一动不动。首到柳氏的身影消失在山道尽头，老尼姑也关上院门，她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但心中的惊涛骇浪却愈发汹涌。
锁魂钉！安神香！这静心庵和柳氏，绝不仅仅是烧香拜佛那么简单！那老尼姑的身份，恐怕也绝不简单。她体内烬羽的妖魂在疯狂咆哮，那“锁魂钉”的气息，让它感到极度不适和愤怒。这老尼姑，很可能就是当年重伤烬羽的猎妖师之一！至少，也掌握着猎妖师的秘术！
“雪狸，”凌霜（烬羽）压低声音，指尖轻轻抚过雪狸的背脊，金红的翎羽虚影在眼底一闪而逝，“记住那股味道，那香囊的味道，还有那老尼姑的气息。”
雪狸仰头，金色的瞳孔深深看了她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应承般的“呜”声，然后低下头，用鼻尖轻轻嗅了嗅自己前爪上沾染的、从松树缝隙飘落下来的、那若有若无的甜腻香气。
与此同时，易玄宸的府邸，书房内。
易玄宸坐在宽大的紫檀木书案后，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面前摊开的是一份刚送来的、关于凌震山将军府近期的密报。他的目光，却落在书案一角一个不起眼的、用特殊手法处理的卷宗上。卷宗的封皮上，只写着两个小字：“乱葬”。
他拿起卷宗，缓缓打开。里面记录的，是近期在京城乱葬岗附近发生的几起怪事：几具看守的尸体，死状诡异，仿佛被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心脏，身上却无明显外伤；有巡夜的士兵声称看到鬼影飘过，还听到凄厉的惨叫；最诡异的是，有猎妖司外围的探子回报，在乱葬岗深处感应到了一股极其微弱、但性质驳杂的能量波动，似妖非妖，似鬼非鬼，还夹杂着一丝……极其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气息？
易玄宸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想起几天前在城外遇到的那个自称“凌霜”的女子。她身上的伤，她眼神里的沉寂与恨意，她怀里那只通灵的雪狸，还有她那句“大人从您对灵宠的态度就能看出”……都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尤其是她离开后，派去跟踪她的人回报，说她在贫民窟附近如同鬼魅般消失，后来又出现在将军府侍卫被“鬼打墙”的巷子附近。
“鬼打墙……”易玄宸低声重复，手指轻轻敲击着卷宗上“似妖非妖，似鬼非鬼”那行字。一个大胆的、近乎荒谬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难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深处抽出一本厚重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的古籍。书页泛黄，边缘磨损严重，显然经常翻阅。他快速翻动，最终停在一页记载着某种古老禁术的篇章上——《骨血为契，妖魂寄身》。
“……以濒死之躯为容器，以骨血为引，可引妖魂入体，共生共存。妖魂得活命之机，容器得妖力之助。然，此术逆天而行，必遭反噬。容器心智易被妖魂侵蚀，终成非人非妖之怪物。其标志，双瞳之中，或有妖纹显现……”
易玄宸的目光死死盯在“双瞳之中，或有妖纹显现”这行字上。他脑海中瞬间闪过凌霜（烬羽）抬眼看他时，那双深不见底、仿佛蕴藏着风暴的眸子。当时光线昏暗，他并未看清细节，但那眼神……绝非寻常女子所有！
“来人！”易玄宸沉声喝道。
一个黑衣护卫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书房门口：“大人。”
“去，把那天在城外遇到‘凌霜’时，她身边那只雪狸的毛发样本，还有她掉落在地上的、沾有血迹的布片，立刻送到猎妖司秘验房，让陈长老亲自查验！我要知道，那毛发上除了猫科动物的气息，是否还有别的……特别的东西！还有那血迹，是否是人类的！”易玄宸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是！”护卫身影一晃，瞬间消失。
易玄宸重新坐回书案后，手指交叉抵住下巴，眼神深邃如寒潭。如果他的猜测是真的……那么乱葬岗的异象，将军府侍卫的“鬼打墙”，还有这个突然出现的“凌霜”，就全都能串联起来了！一个被家族抛弃、濒死在乱葬岗的女子，为了复仇，与某个重伤的妖魂做了交易？这念头让他心头一凛。这样的存在，是隐患，也是……一把极其锋利、足以搅动京城风云的利刃。
他需要确认。在确认之前，他必须保持距离，却又不能完全放手。他想起柳氏最近频繁出入静心庵的密报，想起凌震山对那个“死去的女儿”讳莫如深的态度……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凌霜（烬羽）回到贫民窟的废弃磨坊时，天色己近黄昏。她将雪狸放在干草上，小家伙立刻抖了抖毛，然后凑到她脚边，用鼻尖蹭了蹭她的裤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但凌霜（烬羽）却敏锐地察觉到，雪狸的金色瞳孔深处，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的光彩。
“闻到了？”凌霜（烬羽）蹲下身，指尖轻轻抚过雪狸的头顶。
雪狸抬起头，金色的瞳孔首首地看着她，然后微微歪了歪头，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喵呜”。这声音和往常撒娇的叫声不同，带着一种警告和确认的意味。
凌霜（烬羽）心中一动。雪狸的反应，证实了她的判断。那“安神香”绝非普通香料，里面必然掺杂了某种能影响心神、甚至可能带有追踪或禁制作用的药物或符箓之力！而那老尼姑，绝对是个大麻烦，是柳氏背后最隐秘、也最危险的靠山。
她站起身，走到磨坊唯一的破窗前，望着远处将军府高耸的屋檐在暮色中投下的巨大阴影，眼中金红的翎羽虚影缓缓流转，如同燃烧的余烬。
“柳氏，凌震山……”她低声呢喃，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人味，“你们以为请了个‘高人’就能保你们平安？呵……”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向上。一丝微弱却精纯的、带着灼热气息的妖力在她掌心跳跃、凝聚，形成一簇小小的、金红色的火焰。这火焰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焚尽万物的决绝。
“锁魂钉？安神香？老尼姑？”她嘴角勾起一个冰冷而妖异的弧度，“很好……正好，省得我再一个个去找。你们聚在一起，才省得我费事。”
就在这时，磨坊外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老乞丐惊恐的呼喊：“姑娘！姑娘快躲起来！易府的人来了！好多人，带着刀！”
凌霜（烬羽）瞳孔骤然收缩，掌心的妖焰瞬间熄灭。她猛地转身，看向门口。易玄宸的人？这么快？难道是……她跟踪柳氏的事暴露了？还是……他查到了什么？
雪狸瞬间炸毛，弓起背，对着门口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嘶吼，金色的瞳孔死死盯着那扇破败的木门，仿佛下一秒就要扑上去撕碎闯入者。
磨坊外，脚步声停在了门口。一个沉稳而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凌霜姑娘，在下易玄宸，冒昧来访，可否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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