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站在和平里3栋楼下，阳光把他的影子钉在地上，像块被晒得发脆的咸鱼干。右手腕的红痕被晒得发烫，那是302浴缸里的黑发留下的纪念，红得像条刚抽出来的血筋。他掏出皱巴巴的烟盒，最后一根烟被汗湿的手指捏得变形，烟丝从过滤嘴漏出来，像团烂棉絮。
手机震得像揣了只触电的蚂蚱，在裤兜里疯狂蹦跶。
他以为是催债公司的，划开屏幕时，指腹还在抖——302那三晚，他的手抖得连压缩饼干都捏不住，现在还没缓过来。屏幕上跳出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未知。
“林先生，恭喜活着出来。”电话那头的声音像砂纸蹭生锈的铁，每一个字都带着毛刺，“有笔大的，15万，接不接？”
林默叼着烟，没点火。风卷着楼道里的霉味扑过来，混着垃圾桶里馊掉的饭味，他猛地咳嗽，肺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花，咳得眼泪都出来了。
“15万？”他笑了，笑声比哭还难听，喉咙里像卡着玻璃碴，“你们这行当还搞阶梯价？上次5万差点把我喂了浴缸里的‘东西’，这次15万，是准备把我大卸八块，按斤称着卖？”
“特殊活儿，特殊价。”对方顿了顿，背景里传来模糊的电流声，“城郊‘玩偶殡仪馆’，听过吗？十年前推土机司机在那儿疯了三个，都说看见玩偶在哭，哭得嗓子眼里冒血沫子。”
林默捏烟的手指猛地一紧，烟卷断成两截。他从小怕娃娃，邻居家那个陶瓷娃娃的玻璃眼珠，总在夜里盯着他睡觉，后来被他趁大人不注意，偷偷摔在院子里，碎成八瓣，为此挨了爹一顿皮带炒肉，背上的红印子半个月没消。
“不去。”他想都没想，声音硬得像块冻住的砖头，“我怕娃娃，比怕浴缸里的头发还怕。那些眼珠子，看着就跟要从眼眶里爬出来似的。”
“你女儿小雨的钢琴课停了三个月，”对方突然说，语气平淡得像念超市价目表，“上周班主任打电话到你以前的公司，说她在课堂上哭，说爸爸是不是不要她了，是不是躲起来了。”
林默的喉咙像被塞进团烧红的铁丝，烫得他说不出话。他摸出钱包，里面只有张女儿小雨的照片，七岁的小姑娘举着满分试卷，笑得露出两颗小虎牙，辫子上的红蝴蝶结歪歪扭扭的。照片边缘被他摸得发毛，边角卷成了波浪。
“预付5万，现在到账。”对方报了串银行卡号，数字说得又快又急，像在赶时间，“剩下10万，96小时后结清。设备我们送过去，你只需要……每天凌晨3点，给一个娃娃梳三次头。记住，必须盯着她的眼睛，不能闭眼，不能回头。”
挂了电话，银行APP的到账提示像根针，刺得他眼睛生疼。50000.00元，数字红得像刚从血水里捞出来。
他转身走向公交站，烟蒂在指间燃尽，烫了手也没察觉，只是机械地拍了拍裤子，把灰烬拍掉。
从西装革履的林总，到跟鬼讨生活的试睡员，不过半年。破产那天，他蹲在公司门口，看着“林氏贸易”的牌子被吊车摘下来，像看着自己被扒光了衣服吊在电线杆上。而现在，他要去一个堆满玩偶的凶宅，给一个“镇馆娃娃”梳头。
“林默啊林默，你真是条要钱不要命的狗。”他对着公交站牌上自己的影子骂了句。影子被太阳拉得老长，脑袋歪在一边，嘴角好像咧开了一个诡异的弧度，露出尖尖的牙。
车来了，老旧的公交车喘着粗气停在站台，后门“哐当”一声开了。他抬脚上去，投币时，硬币在投币箱里转了三圈才落下，“叮铃铃”的声音像在倒计时，一圈比一圈慢，一圈比一圈沉。
司机是个满脸褶子的老头，看他的眼神像在看一具刚从坟里刨出来的尸体。林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车窗玻璃上全是划痕，外面的树影投进来，像无数只手在扒拉玻璃，指关节敲得“哒哒”响。
车开了两站，上来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扎着两个辫子，手里抱着个布娃娃。娃娃的脸破了个洞，露出里面的棉絮，像淌出来的脑浆。小女孩坐在他对面，眼睛首勾勾地盯着他，突然咧开嘴笑了，露出两颗尖尖的虎牙。
“叔叔，你要去玩偶馆吗？”小女孩的声音像指甲刮玻璃，“那里的娃娃，晚上会自己走路哦。”
林默的后背瞬间爬满了冷汗。他刚想开口，司机突然猛踩刹车，全车人都往前栽。等他稳住身形，再看对面，小女孩不见了，座位上只留下那个破布娃娃，脸对着他，破洞里的棉絮正慢慢往外冒，像在呼吸。
车窗外，阳光不知何时变得灰蒙蒙的，像蒙了层死人的裹尸布。路边的树歪歪扭扭的，树枝伸向天空，像无数只求救的手。公交车继续往前开，林默盯着那个布娃娃，突然发现它的眼睛动了——是两颗黑纽扣，正慢慢转向他，瞳孔里映出他惨白的脸。
他猛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布娃娃还在座位上，只是脸转向了车窗，破洞对着外面，棉絮被风吹得飘了出来，像一缕缕白色的头发。
不知过了多久，司机突然喊了声：“玩偶馆到了，下车。”
林默抓起包，几乎是逃着冲下了车。脚刚落地，就听见公交车关门的声音，他回头一看，那个穿红裙子的小女孩正趴在后车窗上，对着他挥手，手里的布娃娃也跟着挥起了胳膊，布做的手指歪歪扭扭的。
公交车慢慢开走，车尾灯在灰蒙蒙的空气里，像两颗充血的眼珠。林默站在路边，看着车消失在拐角，突然发现自己的影子不见了——太阳明明还挂在天上，地上却只有空荡荡的土路，连个石子的影子都有，唯独没有他的。
风卷着尘土吹过来，带着股甜腻的味道，像腐烂的水果糖混着点铁锈味。他抬头，远处那栋爬满爬山虎的小楼，像个蹲在地上的巨人，正慢慢转过头，盯着他这个新来的猎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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