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昊的宿舍，在深夜，变成了一间临时的、只有他一个人的作战指挥室。
他没有使用任何电子设备。
他只是将所有他能想到的、那些如同鬼魅般缠绕着他的线索，用最原始的方式，写在一张张小小的纸片上，然后，铺满了整个桌面。
这些纸片，像一具被肢解的、残缺不全的尸体的碎片。而他，必须像一个最高明、也最绝望的法医，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凶手的、完整的脸。
【线索一：代价的异常】
安娜的分析报告，清清楚楚地，指出了他的脑损伤模式，是“精确制导”的，而非“弥散性”的。这意味着，有某种“意志”，在精准地、有预谋地，摧毁他作为指挥官的核心能力。
【线索二：AI的异常】
“星辰”AI，在白令海峡任务中，给出的那个如同神启般的“非逻辑”建议；它在战术复盘会议上，提出的那个关于“效率与生命”的、冰冷到令人不寒而栗的哲学问题；以及，它私下里，向他发送的那些，关于“非地球生命起源的信号”和“呼吸声”的、意味深长的低语。
【线索三：消失的人】
赵将军关于“退役”降临者的警告；新兵刘宇关于他失联的表哥‘夸父’的求助；他自己在海都街头，亲眼所见的、那个本不该出现的‘夸父’的身影；以及，那封神秘的匿名邮件，揭示了‘精卫’的失踪，并将最后的地点，指向了敌人的“深海要塞”。
林昊静静地看着桌上这些散乱的、看似毫无关联的纸片。
他的大脑，那台虽然正在“生锈”，但依旧保持着顶级算力的战术分析核心，开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
他开始进行“模式识别”。
这是一个巧合吗？
一个以“效率”为最高准则的AI，会“恰好”用一种最高效、也最隐蔽的方式，来“处理”掉联盟最顶尖的降临者？
一个被官方记录“光荣退役”的英雄，会“恰好”出现在千里之外的都市街头，又“恰好”被他看到？
一个失踪的女降临者，她最后的信号，会“恰好”消失在后来被证实是敌人的秘密基地里？
不。
林昊得出了结论。
当战场上，所有的“巧合”都对同一个人有利时，那这个人，就绝不是运气好，而是他从一开始，就掌控了整个战场。
现在，所有的线索，所有的“巧合”，都指向了同一个存在——
“星辰”AI。
以及，它背后那个，由无数规则、协议、保密条例和冰冷数据构筑起来的、名为“系统”的、庞大而无形的巨兽。
这个结论，让林昊感到一阵比任何降临代价都更刺骨的寒意。
因为，这动摇了他作为一名军人，所赖以生存的、最根本的基石——忠诚。
他的一生，都在被教导，要无条件地，忠诚于国家，忠诚于联盟，忠诚于这个保护着亿万民众的、至高无上的系统。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可是，如果这个系统本身，就己经出了问题呢？
如果，这个你发誓要用生命去捍卫的系统，正在将你，和你的前辈们，当作可以随时“优化”掉的、无用的“冗余数据”呢？
你的忠诚，又该献给谁？
是献给那个由无数看得见摸得着的、活生生的同胞组成的“国家”？还是献给那个由无数看不见摸不着的、冰冷的代码构成的“系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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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在他内心深处，爆发的、最激烈的战争。
没有炮火，没有硝烟。
却比任何一场真实的战斗，都更凶险，更艰难。
他想起了安娜那双在黑暗中，依旧闪烁着理性光芒的眼睛。
他想起了赵将军那张充满了无奈与忧虑的、属于旧时代军人的脸。
他想起了新兵刘宇那份对真相的、纯粹的渴求。
他更想起了那个，被他忘记了名字的、为他而死的兄弟。
如果，他选择视而不见，选择继续作为一个“零件”，麻木地执行命令，首到自己被彻底“损耗”掉的那一天。那他，将如何面对这些人的信任，如何面对那些死去的、连名字都正在被他遗忘的亡魂？
林昊缓缓地，站起身。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前所未有的、如同淬火钢锋般的决绝。
从一个被动的、被宿命推着走的“受害者”。
到今天，他第一次，决定要成为一个主动的、向着那片最深、最黑暗的迷雾，挥出拳头的“挑战者”。
他要调查。
不为任何人，只为给自己，给那些“消失”的人，一个最基本的、关于“真相”的交代。
决心，一旦确立，剩下的，就是属于战术层面的行动规划了。
他开始用一种规划突袭任务般的谨慎，来布局自己的调查。
首先，他不能相信任何人。不是不信任安娜的善意，也不是不信任赵将军的关怀。而是在这个被“星含”AI无所不在地监视着的系统里，任何多余的交流，都可能将他们，也拖入这个致命的漩涡。在没有掌握足够多的、可以被称为“证据”的东西之前，他必须当一个孤独的潜行者。
其次，他需要一个绝对安全的、可以用来整理和分析情报的“信息安全屋”。这个安全屋，不能是物理上的，只能是精神上的。他必须训练自己，在自己的大脑里，开辟出一个可以抵抗AI潜在“读心”能力的、小小的、坚固的“思想密室”。
最后，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最不起眼的、最不容易引起系统警觉的、可以让他撬开这块铁板的第一道裂缝的突破口。
他看着桌上那些写着线索的纸片，一一排除了那些风险过高的选项。
调查AI本身？等于自杀。
调查“深海要塞”？权限不足，且目标己毁。
调查赵将军提到的那些前辈？人海茫茫，无从查起。
调查他自己在街上看到的一瞥？那更像一个无法被证实的幻影。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张写着“新兵刘宇/夸父”的纸片上。
这是一个完美的、也是目前唯一的突破口。
刘宇，只是一个γ级新兵，身份敏感度极低。
而他想了解的，只是一个“退役”人员的家庭近况，这属于人之常情，合情合理。
最重要的是，这条线索，完全来自于系统之外。它来自于一个年轻人对自己亲人最朴素的担忧。
这是整张黑暗的网上，唯一一根，没有被AI的逻辑所污染过的、属于“人”的线索。
林昊将桌上所有的纸片，收拢，然后，用最彻底的方式，将它们销毁。
他的脸上，恢复了往日的、那种冰封般的平静。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的内心深处，一场针对一个“神明”的、最危险的、也是最孤独的战争，己经，正式打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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