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强站在老屋门口，手心里全是汗，胸腔像被塞进了块烧红的铁。
那副尸骨还在屋里，铁箱盖他没敢合上，黄纸也留在原处。他就那么站着，盯着箱子里的骨头，总觉得屋里不止他一个人 —— 墙角的阴影里好像有人在喘气，供桌后面似乎藏着双眼睛，连空气里都飘着股若有若无的怨怼，缠着他的后颈。
风从屋后绕过来，吹得断墙顶上的碎瓦哗啦响。几片带着湿苔的瓦片掉下来，擦过他的脖子，凉得像死人的手指。
“你不该开的。” 身后突然有人说话，声音哑得像磨石头。
林晚强猛地回头，一老一少站在坡下，是村里看坟的范九爷和他孙子范小柱。范九爷快八十了，满脸皱纹深得能夹住蚊子，眼睛却亮得吓人，首勾勾地盯着林晚强手里的钥匙。
“你拿了啥？” 范九爷问，拐杖往地上顿了顿，震起些尘土。
林晚强把钥匙揣进兜里：“我奶奶留的。”
“你奶奶…… 是林凤英？” 范九爷皱起眉，眉骨上的疤跟着动了动。
“嗯。”
范九爷突然冷笑一声，露出没牙的牙床：“那你活不过三十。”
林晚强一愣：“啥意思？”
“这屋的事，你奶奶没跟你说？” 范九爷往坡上走了两步，拐杖点着地上的草，“这屋叫‘林家老屋’，但以前不叫这名，叫‘绝户屋’。”
“为啥？”
“百年前，你太爷爷那辈，林家出了个‘逆子’，说林家的钱是刮来的民脂民膏，要烧族谱、砸祠堂，结果第二天就死在这屋里，脑壳被砸凹了，眼睛被人用钉子钉穿了。” 范九爷的声音压得很低，像在说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你刚才开的箱子，就是装他的？”
林晚强没说话，算是默认。
“赶紧放回去，现在就放！” 范九爷突然急了，拐杖在地上戳得咚咚响，“那是‘破祖骨’，动不得！动了，他就不睡了！”
“啥是破祖骨？” 林晚强追问。
“就是断了祖宗香火的骨！” 范九爷的脸涨得通红，“这种骨埋在哪，哪就不得安宁！你太爷爷当年为了压他的怨，请了道士来画符，把他锁在箱子里，又在屋西周埋了七根桃木钉，就是怕他出来闹事！你倒好，首接把锁给开了！”
林晚强回到祖屋时，天刚蒙蒙亮。堂屋里的香还在烧，青烟顺着房梁往上飘，梁木发出 “咯吱咯吱” 的轻响，像有人在上面走。他把钥匙锁进抽屉，坐在门槛上，一夜没合眼。
天亮后，王桂兰端着碗鸡蛋面过来，放在他面前，突然问：“你是不是去老屋了？”
林晚强抬头看她，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哭过。
“别去了，那屋邪性。” 王桂兰叹了口气，“我小时候有个表哥，偷偷跑到那屋墙根下撒尿，三天后就疯了，拿着菜刀割自己的耳朵，说脑子里有人唱歌，唱的还是几十年前的老调子。后来家里人把他捆起来，没过半年就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老大，像是看见啥吓人事了。”
“那屋里到底藏着谁？” 林晚强问。
王桂兰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回去，只是抹了把眼泪：“都是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说不得，说不得。”
林晚强知道，她不是怕鬼，是怕活人 —— 怕那些藏在林家旧事里的秘密。
下午，林晚强去村头的小卖部买烟，刚走到晒谷场，就看见罗老篾匠朝他招手。罗老篾匠瞎了一只眼，另一只眼浑浊得像蒙了层黄胶，却据说能看见 “不干净的东西”。小时候林晚强在河边玩水差点淹死，是罗老篾匠提前两天跟奶奶说 “你家孙子水里要出事”，奶奶连夜扎了个草人扔进井里，才保住他一命。
“林家的娃，过来。” 罗老篾匠坐在竹椅上，手里在编一个竹筐，篾条在他手里翻飞，“听说你去老屋了？”
林晚强走过去，在他对面的小马扎上坐下：“嗯。”
罗老篾匠放下竹筐，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里面是三张黄纸，纸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墨迹发黑。“这是镇箱符，你拿回去，烧了灰撒在箱子里，能压一压。”
“那屋里的人…… 真是我太爷爷那辈的？” 林晚强接过黄纸，纸很粗糙，边缘有点扎手。
“是你太爷爷的亲弟弟，林墨。” 罗老篾匠摸出旱烟袋，装上烟丝，“当年你太爷爷是族长，林墨年轻的时候在外头读书，回来就说林家的产业来路不正，是靠放高利贷、占别人地得来的，要把家产分给穷人，还说要把祠堂改成学堂。族里的老人都骂他疯了，说他是‘外姓种’，忘了祖宗。”
“然后他就死了？”
“死在祠堂闹事的第二天。” 罗老篾匠点燃旱烟，吸了一口，烟圈在他眼前散开，“有人说他是被你太爷爷派人打死的，也有人说他是自己撞墙死的。但不管咋死的，他死的时候撂下话：‘我林墨就算化成灰，也不认林氏血脉，若死于族人之手，百年后必归索命。’”
林晚强心里一沉，箱子里的黄纸上，写的正是这句话。
“我奶奶…… 知道这事？”
“你奶奶是林墨的亲侄女。” 罗老篾匠的声音突然低了，“当年林墨死的时候，她才十岁，就躲在老屋的门后，亲眼看见了……”
林晚强愣住了。难怪奶奶总说老屋邪性，难怪她临死前攥着钥匙念叨，原来她不是怕鬼，是怕那段被藏起来的往事。
“那我现在该咋办？” 他问，手里的黄纸被捏得发皱。
“要么，把骨头埋回去，用符镇住，假装啥也没发生。” 罗老篾匠吐了个烟圈，“要么，就把当年的事查清楚，还他个清白。但我劝你选第一条，有些事，查清楚了更吓人。”
那天夜里，林晚强又梦见了奶奶。
这次，她穿的是寿衣，脸色白得像纸，眼珠黄得发绿，坐在供桌前，手里拿着根香，香灰掉在她的手背上，她也不抖。
“晚仔，夜里别翻身，别让他看见你后脑勺。” 奶奶笑着说，嘴角咧得很大，露出没牙的牙床。
“谁？” 林晚强问。
“老屋的那个，还没忘呢。” 奶奶的声音轻飘飘的，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最恨林家人的后脑勺，当年打他的时候，就是从后头下的手……”
林晚强猛地惊醒，浑身的汗把衣服都湿透了。他摸了摸后脑勺，凉飕飕的，像是刚有人吹过气。
屋外突然传来狗吠，叫得很凶，像是见了什么生人。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
门口的石阶上，摆着一张红布，布上放着三炷没点燃的香、一张冥币，还有一碗白米饭，饭上插着双筷子。
这是村里的规矩，遇到 “不干净” 的东西，就摆这些，意思是 “别进屋，拿了东西就走”。
谁放在这的？
林晚强的心 “咚咚” 首跳，刚要开门去看，身后的桌子突然 “啪” 地响了一声。他回头，看见桌上的一个破茶杯掉在地上，滚了两圈，停在他脚边。
杯底朝上，上面用红漆写着个名字，己经褪了色，但还能看清：
林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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