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刚的临时办公室，就是日军守备司令部的作战室。
空气里还飘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混杂着纸张发霉的气息。
桌子上，地上，堆满了雪片一样的文件。
粮食库存、水厂报告、伤员名单、俘虏统计。
每一个数字，都像一块石头，压得赵刚喘不过气。
他用力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脑袋里像塞了一团乱麻。
门被推开。
顾卫国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茶走了进来，轻轻放在他手边。
“政委，先喝口水。”
赵刚端起茶杯，苦笑了一下。
“顾先生，你看我这狼狈样。”
他指着满屋子的烂摊子。
“以前在团里，管几千人就觉得焦头烂额。现在这几十万人的大城市，简首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顾卫国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脸上带着平静的笑意。
“政委，恭喜你。”
“你遇到的，是每一个胜利者都会遇到的，最甜蜜的烦恼。”
“这说明，你们走在一条正确的路上。”
赵刚叹了口气，放下了茶杯。
“道理我懂。可问题是，人！”
他敲了敲桌子。
“城西的水泵坏了，没人会修。纱厂的机器停了，没人敢开。城里的商铺，十家倒有九家关着门，老百姓都躲在家里，怕我们是跟鬼子一样来抢东西的。”
“最要命的，是那上万的俘虏，每天光是吃饭，就能把咱们的后勤给拖垮！”
顾卫生的目光，落在一份俘虏统计表上。
“人，就在这里。”
赵刚愣了一下，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俘虏？顾先生，你的意思是……”
“没错。”
顾卫国拿起那份名单，指着其中一栏。
“日军第36师团工兵大队，下辖机械维修中队，成员一百二十三人。日军华北派遣军野战医院，医生护士七十西人。还有石门铁路局的日籍工程师、技术顾问……”
“政委，这些人不是普通的士兵。他们是医生，是工程师，是技术人员。”
“他们的大脑，就是一座宝库。”
赵刚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
他明白了顾卫国的意思。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一脚踹开。
孔捷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嗓门大得像打雷。
“老赵！老李！你们跑哪儿去了？老子找了半天！”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俘虏名单，眉头一皱。
“还在为这些俘虏头疼？依我看，费那事干嘛！”
孔捷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技术人员又怎么了？给鬼子造枪造炮，修坦克修机场，手上哪个没沾咱们同胞的血？”
“全都拉到城外，一人一颗花生米，省心又省粮食！”
“老孔！”
赵刚猛地站了起来，脸色铁青。
“你这是什么话！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不是滥杀无辜的土匪！优待俘虏是我们的政策！”
“政策？”
孔捷脖子一梗，眼睛瞪得像铜铃。
“那是对那些放下武器的普通鬼子！对这些帮着鬼子造杀人机器的帮凶，讲什么政策！”
“你……”
“孔副师长说的，有几分道理。”
顾卫国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让两个人的争吵瞬间停了下来。
孔捷愣住了，不明白顾卫国怎么会帮自己说话。
顾卫国看着孔捷，又看了看赵刚。
“思想的武器，有时候比枪炮更管用。”
他缓缓说道。
“把他们杀了，很简单。但除了泄愤，我们什么也得不到。还会让城里的百姓，觉得我们和过去的军阀没什么两样。”
“可如果我们能把他们，改造成我们的人，为我们所用呢？“
他转向孔捷，目光锐利。
“孔副师长，你想不想让咱们的坦克，永远有修不完的零件？想不想让咱们的伤员，得到最好的外科手术？想不想让这座城市，在三天之内，重新亮起灯，流出水？”
孔捷被问得哑口无言。
他张了张嘴，半天憋出一句。
“可……可他们是鬼子啊！信得过吗？”
“所以，需要改造。”
顾卫国站起身，走到赵刚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政委，这活儿，你是行家。”
赵刚的眼睛，瞬间亮了。
那是一种茅塞顿开的光芒。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我明白了。”
……
半个小时后，战俘营。
一名名叫“小林宽”的日军工兵大尉，被带到了赵刚面前。
他浑身发抖，以为自己要被处决了。
赵刚没有问他任何关于打仗的事情。
他只是将一张城西水厂水泵的结构图，铺在了小林宽面前。
“这个零件，坏了。”
赵刚指着图纸上的一个位置。
“你能修吗？”
小林宽愣住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张图纸，职业的本能让他瞬间忘记了恐惧。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
“这个……是离心泵的涡轮叶片磨损。需要重新浇铸，或者用高强度的合金进行焊接修复。但是，焊接的精度要求非常高……”
他说着说着，才发现自己失态了，立刻闭上了嘴，低下头。
“只要你能修好它。”
赵刚看着他，声音平静。
“你和你手下的维修中队，就能得到双份的食物，和干净的营房。表现好的，甚至可以减免罪行，提前遣返。”
小林宽猛地抬起头，眼中是难以置信的光。
“你……你说的是真的？”
“我以八路军第一装甲师政治委员的名义保证。”
赵刚的目光，清澈而坚定。
“我们需要的，是建设者，不是破坏者。给你们一个机会，也是给我们自己一个机会。”
小林宽的嘴唇哆嗦着，他看着眼前的这个年轻的中国军官。
他忽然觉得，眼前的这个人，比他见过的任何一个帝国将军，都更加可怕。
那种自信，那种气度，是他从未见过的。
他挣扎了许久，终于，重重地低下了头。
“哈依！”
……
第二天。
石门城里，发生了几件怪事。
几十名日本工兵，在八路军战士的监押下，走进了停摆多日的水厂和电厂。
城门口，贴出了一张巨大的安民告示。
落款是“石门解放区建设委员会”，主任，赵刚。
告示上没有空话套话，写的都是老百姓最关心的事情。
保护私有财产，严惩汉奸恶霸，恢复市场交易，所有技术人员，无论国籍，只要愿意为新石门做贡献，一律高薪优待。
城里最大的“德胜楼”饭庄，战战兢兢地开门营业。
他们本以为会等来吃霸王餐的乱兵。
结果等来的，是李云龙的警卫员，提着一袋子崭新的边区票，订了十桌酒席，说是要犒劳修复了电厂的日本工程师。
钱，一分不少。
第三天。
城西的水厂，传来了机器的轰鸣。
傍晚时分，城里熄灭了多日的电灯，一盏接着一盏，重新亮了起来。
那光芒，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人们心中最后的恐惧。
一个在街角摆摊卖馄饨的老头，看着灯火通明的街道，和街上巡逻的，纪律严明的八路军战士，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热泪。
他喃喃自语。
“天，亮了……”
……
一周后。
石门的秩序，己经完全恢复。
工厂的烟囱冒出了黑烟，商店的货架重新摆满，学校里传来了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这座城市，像一台重新上紧了发条的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活力，运转起来。
师指挥部里。
李云龙，丁伟，孔捷，三个老伙计，正围着一张巨大的华北地图。
赵刚拿着一份电报，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
“老李！总部回电了！”
他将电报拍在桌子上。
“总部首长，对我们解放和管理石门的模式，给予了最高评价！称之为‘石门模式’！要求在全军推广！”
孔捷凑过去看了一眼，咧着大嘴首乐。
“嘿！咱老孔也为‘石门模式’出过力！要不是我那一嗓子，老赵的脑子还转不过弯来呢！”
丁伟笑着摇了摇头，目光却落在了地图上那个最显眼的位置。
李云龙没有理会他们的吵闹。
他只是伸出粗壮的手指，重重地点在了地图上。
那根手指，越过保定，越过天津，最终，落在了那座象征着华夏数百年风雨的，九门古都之上。
他的声音，不大，却让整个房间瞬间安静了下来。
“休整，结束了。”
“全师，开饭！”
“吃完这顿，咱们上路。”
他抬起头，那双燃烧的眼睛里，是吞食天地的野心和豪情。
“目标，北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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