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茶水间里，连咖啡机运作的嗡鸣声都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
林默的目光穿过蒸腾的水汽，落在那个新来的实习生身上。
男孩叫什么来着？
好像是……张伟。
此刻，张伟正对着光洁如镜的冰箱门，进行着一种堪称诡异的练习。
他的嘴角以一个极其标准、却又无比僵硬的角度向上牵扯，试图挤出一个完美的微笑。
然而那笑容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精准计算后的肌肉拉伸，像一具被提线操控的木偶。
真正让林默心底发寒的，是贴在冰箱门上的一张便签。
上面用打印体写着一行冰冷的标题——“合规表情指南”。
下面罗列着几条细则：“嘴角上扬15度：积极”、“眉间舒展：开放”、“眼神接触3秒：真诚”。
这是什么？新时代的“笑脸”绩效考核指标吗？
林默正想上前询问，手腕上的智能手环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震动。
他抬起手，屏幕上是李慧发来的加密消息：“老地方，速来。”
林默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端着水杯转身离开，余光瞥见那个叫张伟的实习生，终于因为肌肉疲劳，僵硬的笑容瞬间垮塌，脸上只剩下茫然和疲惫。
公司档案室的角落，是他们几人的秘密据点。
这里信号微弱，监控也恰好有一个死角。
“你让我查的那个新员工培训系统，有大问题。”李慧的脸色比屏幕光还要苍白，她是个顶尖的白帽黑客，此刻指尖却在键盘上微微发颤。
她敲下最后一行代码，回车。
笔记本屏幕上，原本正常的培训课件界面瞬间被撕裂，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密密麻麻、布满着实时画面的后台监控系统。
画面分割成无数个小格子，每一个格子里都是公司一名员工的实时头像，从不同部门的监控摄像头里截取而来。
而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每个头像旁边，都有一个不断跳动的百分比数字，后面标注着三个猩红的字：“支持率”。
林默瞳孔骤缩，他看到自己的头像赫然在列，支持率：68%。
而刚才在茶水间练习微笑的实习生张伟，支持率高达95%。
“‘支持率’？”林默的声音有些沙哑。
“我破解了它的算法，”李慧深吸一口气，指着屏幕解释道，“这个系统通过公司无处不在的摄像头，实时捕捉所有人的面部微表情，通过人工智能进行分析，量化成所谓的‘支持率’。高兴、顺从、专注，都会增加分数；而皱眉、疑惑、疲惫，则会扣分。这他妈的根本不是培训系统，这是一个情绪监控的牢笼！”
“难怪……”一旁的田会计，一个年近五十、在公司干了二十年的老实人，此刻却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录音笔，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电流的嘶嘶声后，一个经过处理、分不清男女的合成音阴恻恻地响起：“老田，你女儿上重点中学那事，我们可以帮忙。很简单，你只要把上个季度所有标记为‘高风险’的财务记录删掉就行……想想吧，删掉几个数字，换你女儿一个光明的未来。这笔交易，对你来说可是千载难逢的晋升机会啊。”
录音戛然而止。
“他们……他们就是这么跟我说的。”田会计的嘴唇毫无血色，“我没敢答应，可我怕……我怕我的‘支持率’太低，下一个被‘优化’的就是我！”
“高风险财务记录……”林默的脑子飞速运转，他将所有线索串联起来：僵硬的微笑、量化的支持率、被要挟删除的财务记录。
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在缓缓收紧。
“这个系统是什么时候开始运行的？”林默问。
“表面上是上周开始的‘合规文化测试’，但我查了服务器日志，真正的底层数据抓取，是从三个月前开始的。”李慧答道。
“三个月前……”林默眯起眼睛，“如果只是白天监控，总有不在工位的时候。它的数据样本不可能这么全面。”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立刻掏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喂，老王吗？我是12楼的林默。对，麻烦你帮我调一下B栋写字楼的物业监控，特别是我们这一层夜间的走廊录像，对，就是最近一周的。”
几分钟后，一段视频传到了林默的手机上。
视频是凌晨三点的办公室，一片漆黑。
突然，天花板上那些平日里伪装成烟雾报警器的摄像头，顶端竟亮起一圈微弱的红外线光芒，平衡者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如同一只只在黑暗中睁开的怪眼。
它们缓缓转动，精准地对准每一个工位，开始进行无声的扫描。
李慧倒吸一口凉气：“夜间抓拍！他们在我们毫无防备的时候，抓取我们最放松、最真实的状态，以此作为‘支持率’的基准模型！这根本不是‘合规测试’，这是非法的隐私窃取和数据建模！”
一切都说通了。
白天，员工们在明处的摄像头下伪装；深夜，系统在暗处撕下所有人的面具，生成最真实的“服从度报告”。
“砰！”
档案室的门被猛地撞开，一道阴影投射进来。
人事部总监赵建国带着两个保安堵在门口，他那张肥胖的脸上写满了怒意和讥讽：“行啊你们，藏在这里搞小动作？怎么，想收集证据，煽动大家搞集体诉讼？我告诉你们，没用的！公司的法务团队能让你们赔得底裤都不剩！”
田会计吓得差点在地，李慧也下意识地想合上电脑。
然而，林默却异常镇定。
他缓缓地站起身，挡在两人面前，平静地看着赵建国，然后，他举起了自己的手机，按下了播放键。
那不是录音笔里的合成音，而是赵建国自己那熟悉而油腻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和傲慢。
“……那个新方案，客户投诉太多，压不住了。这样，你把系统里所有情绪识别支持率低于80分的，都给我找个理由调去南边的仓库。对，就说盘点库存，让他们没时间上网瞎咧咧。动作快点，别留下痕迹。”
这是赵建国昨天在走廊里打电话时，被林默手机的语音备忘录功能无意中录下的。
赵建国的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随口的一句话，竟然成了套在自己脖子上的绞索。
“赵总监，”林默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像一把冰锥刺入赵建国的心脏，“您说的‘新方案’，是指哪个？”
赵建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没关系，我帮您想起来了。”一首沉默的李慧，此刻眼中闪烁着复仇的寒光。
她将笔记本电脑转向门口，屏幕上赫然切换到了另一个监控界面——正是赵建国口中的南仓库。
画面里，几个垂头丧气的员工正在几个保安的监视下，将一箱箱印着“客户投诉 - 绝密”字样的纸质档案，投入到工业碎纸机中。
白色的纸屑如雪花般纷飞，掩盖着无数消费者的血泪和公司的罪证。
李慧的声音冷得像冰：“根据监控录像显示，从昨天下午开始，所有‘支持率’低于80分的同事，都被调去了仓库。而他们正在做的，就是销毁近半年来所有重要的客户投诉纸质档案。赵总监，您这是在销毁证据，还是在……‘优化’员工？”
赵建国的脸色由红转白，再由白转青，最后化为一片死灰。
他看着林默手机里的录音，又看看李慧电脑里的监控，双腿一软，几乎站立不稳。
他知道，完了。
这两样东西加在一起，己经不是简单的违规，而是切实的犯罪证据。
“我……我……”他狼狈地后退两步，转身落荒而逃，连身后的保安都顾不上了。
茶水间的闹剧，档案室的对峙，仓库里的罪证……所有碎片终于拼凑成一幅令人不寒而栗的图景。
这家公司，早己从根部腐烂。
林默关掉手机，看着赵建国消失的背影，却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
一股更深、更冷的寒意，顺着他的脊椎攀爬上来。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更可怕的问题。
这个庞大而精密的监控系统，这种将人的情感彻底量化的管理模式，绝不是赵建国一个人事总监就能拍板决定的。
它的背后，必然有一个更高级别、更坚固的权力结构在支撑。
而且，如此明目张胆、侵犯所有人的计划，是如何悄无声息地推行下来的？
公司上千名员工，难道就没有一个人提出过异议吗？
还是说……所有人的异议，都以某种方式，在最开始就被消除了？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击中了他。
或许，他们所有人，早在踏入这家公司的那一刻，就己经在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亲手为自己戴上了枷锁。
这个天罗地网的入口，究竟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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