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铁皮储物柜门在林默指尖下发出一声轻微的颤动，仿佛也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波澜。
档案袋入手，质感粗糙，上面用黑色记号笔写着刺眼的五个大字——“合规承诺书”。
而落款处那个“田卫国”的签名，笔锋流畅，力道均匀，完美得像教科书里的范本。
可就是这份完美，让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不对！”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喝出声。
身旁的老田会计，一个年过半百、为公司奉献了半辈子的男人，此刻正因为连日的煎熬而双眼布满血丝。
他看到档案袋，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救命稻草，颤抖着手就要去拿：“是……是我爸的字！找到了！林默，这下能证明我的清白了！”
林默却猛地将档案袋往后一收，避开了他的手。
他锐利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个签名上，脑海中飞速闪过审计部资料库里，田会计父亲作为公司元老留下的无数份手写文件的影像。
那些影像里的字迹，苍劲有力，带着岁月沉淀下的风骨，笔画的转折处有着独特而固执的顿挫。
而眼前这个签名，虽然形似，却失了魂，像一个被精心描摹出来的空壳。
“田叔，你再仔细看看，”林默的声音冷静得可怕，“这真的是你父亲的笔迹吗？”
老田一愣，凑近了仔细端详，脸上的狂喜慢慢凝固，转为疑惑，最终化为一片死灰。
他喃喃自语：“像，又好像……不太像……为什么……我感觉不到我爸写字时那股劲儿了……”
“因为它根本不是写出来的。”
一个清脆的女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技术部的天才少女李慧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她扶了扶鼻梁上的防蓝光眼镜，指尖在林默手机屏幕上轻轻一点，将他刚刚拍下的签名照片放大到极致。
“看到了吗？”李慧的声音带着一丝技术宅特有的骄傲和不屑，“像素边缘有明显的羽化痕迹，这是为了让合成图像与背景纸张融合得更自然。再看这里，”她指向“国”字最后一横的收笔处，“笔画的压力感应数据完全是错误的，真实的笔迹在收笔时会有一个轻微的回弹，导致墨迹边缘产生细微的毛刺，而这个，光滑得像打印出来的。结论——这是用至少三个不同的签名样本，通过PS抠图再精修合成的赝品。对方是个高手，但可惜，他骗得过肉眼，骗不过数据。”
“合成的……”老田的身体晃了晃，最后一丝希望被无情击碎，他几乎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手机疯狂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个视频通话请求，备注是——“老家护工”。
老田像是被电击了一般，手忙脚乱地接通。
屏幕亮起，一张熟悉而憔悴的脸庞出现在画面里。
老人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管子，但精神看起来还不错，他看到老田，甚至还虚弱地挥了挥手。
“爸！”老田的眼泪瞬间决堤，声音哽咽，“您……您还好吗？”
“儿啊……我没事……你……你别听人瞎说……好好工作……”老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浓重的喘息声。
然而，林默的视线却越过了老人，精准地锁定了病床后方的背景。
那是一面深蓝色的窗帘，上面印着单调的几何菱形花纹，在医院惨白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廉价和突兀。
他的心猛地一沉。
因为他记得清清楚楚，市第一人民医院为了防火安全，所有病房统一采购的是米白色的防火棉麻窗帘，上面印着淡雅的竹叶图案。
他上周才因为一个公益审计项目去过那里！
这个窗帘，是假的！这个病房，是假的！
没等他开口，他口袋里的微型录音笔轻轻震动了一下，提示他从碎纸机废料里拼凑出的音频文件己经修复完毕。
林默眼中寒光一闪，立刻按下了播放键。
一阵电流的嘈杂声后，一个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
“……东西……放进他柜子……让他自己发现……”
“……视频呢？别露出破绽……”
“放心……用最新的AI换脸软件做的……只要素材够，奥斯卡影帝都能给你换上去……保证连他亲儿子都认不出来……”
录音虽然残缺，但“AI换脸软件”这几个字，如同一道惊雷，在狭小的储物间里炸响！
老田看着视频里挥手的“父亲”，再听到录音里冰冷的话语，整个人如坠冰窟，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份虚假的父子温情，此刻看来，竟是如此的恶毒和残忍！
就在这时，公司内部广播突然响起，副总赵建国那充满威严的声音传遍了每一个角落：“紧急通知，全体员工请立刻到一号会议室开会！重复，全体员工，立刻到一号会议室开会！”
一号会议室。
气氛压抑得仿佛凝固。所有部门的员工都正襟危坐，噤若寒蝉。
赵建国背着手，站在投影幕布前，脸色阴沉如水。
他目光如刀，缓缓扫过全场，最后，精准地落在了林默身上。
“今天召集大家，是为了一件非常痛心的事情！”赵建国一开口，就给事件定了性，“我们公司，一向以诚信为本，以规矩为纲。但总有那么一些人，为了不可告人的目的，不惜伪造证据，恶意中伤公司的管理层，企图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稳定局面！”
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充满了煽动性：“审计部的林默，利用其职务之便，恶意窃取田会计父亲的签名样本，并伙同技术部人员，伪造了一份所谓的‘合规承诺书’，意图陷害他人！其心可诛！”
话音刚落，全场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都聚焦在了林默身上。
有鄙夷，有怀疑，有幸灾乐祸。
老田会计面色惨白，想要站起来为林默辩解，却被林默一个沉稳的眼神按了下去。
林默迎着所有人的目光，缓缓站起身，脸上没有丝毫的慌乱，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赵总，”他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会议室，“您先别急着下定论。既然您说我伪造证据，那不如，我们先看看真正的‘证据’是什么样的？”
说着，他拿出手机，对着投影仪的无线接收器操作了几下。
赵建国冷哼一声，抱着胳膊，一副看他还能耍什么花招的表情。
他己经安排好了一切，人证物证俱在，今天就要把林默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
然而，下一秒，投影幕布上出现的，并不是那份“合规承诺书”，也不是什么辩解的文字。
而是一行行飞速滚动的，密密麻麻的绿色代码！
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都懵了。这是什么？
只有站在一旁的李慧，和台上的赵建国，看懂了。
李慧的嘴角勾起一抹胜利的微笑。
而赵建国的脸色，则在看清那几行关键代码的瞬间，由阴沉转为错愕，再由错愕，化为一片死灰般的铁青！
他的瞳孔剧烈收缩，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因为那段代码的注释里，赫然写着——“Project_Tian_Father_AI_Video_v1.0”！
“这……这是……”赵建国的话开始结巴。
林默的声音如同追魂的丧钟，在他耳边响起：“赵总，这段代码，是从一段伪造的视频里提取出来的。巧的是，这段视频，田叔刚刚才收到。”
话音未落，李慧己经举起了手中的平板电脑，屏幕正对着赵建国，上面清晰地显示着一个电脑文件夹的界面。
“赵总，这是我们通过数据回溯，在您办公室电脑的临时缓存区里找到的‘素材’文件夹。”李慧的声音清脆而冰冷，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砸在赵建国的心上。
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划过，一张张图片闪现。
“这是市第一人民医院的病床照片，这是病人的服装，这是输液管的特写……哦，还有这个，”她将一张背景图放到最大，“廉价的涤纶窗帘。您看，为了追求逼真，您还特意找了不同光线下的素材。只可惜，您在合成的时候犯了个小错误——”
李慧将一张真实的病房照片和合成视频的截图并排放在一起。
“您看，您电脑里的这张素材图，连床头柜的摆放角度，都和真实病房的照片，是完全相反的。您大概是……不小心用了镜像翻转吧？”
整个会议室彻底炸开了锅！
真相大白！
所有的证据，所有的线索，都如同百川归海，最终指向了那个此刻站在台上，脸色煞白，摇摇欲坠的身影——副总裁，赵建国！
赵建国嘴唇哆嗦着，想要辩解，却发现喉咙里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看着台下那些瞬间转变的眼神，从敬畏变成了鄙夷和震惊
林默缓缓收回目光，静静地坐回自己的位置，仿佛刚才那个雷霆万钧、颠倒乾坤的人不是他。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轻轻抿了一口，水面平静，不起一丝波澜。
会议在一片混乱中草草收场，赵建国几乎是被人架着离开的。
他经过林默身边时，脚步顿了一下，那双充血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林默，怨毒的光芒几乎要溢出来。
那眼神，不像是一个计谋败露的失败者，更像是一头被触怒的、困在笼中的野兽，在盘算着如何挣脱束缚，将眼前的猎物连皮带骨地彻底吞下。
林默没有理会他，只是平静地看着窗外。
风暴，远未结束。
果然，半小时后，总裁秘书敲开了赵建国的办公室门，她的表情复杂，既有同情，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快意。
她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赵建国颤抖的手边。
办公室里死一般寂静，只有赵建国粗重的喘息声。
他的目光缓缓落在文件上，那是一份制作精良的协议，封面上烫金的几个大字，在灯光下反射出冰冷而残酷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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