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火门闭合的闷响撞进耳膜时，林默的虎口还在发麻。
他扶着楼梯扶手往下冲，每一步都踏得楼梯间嗡嗡作响，手机在口袋里震得大腿生疼——老张的短信像根烧红的针，扎得他后颈发烫。
“穿透式追踪法需要跨境贸易数据支撑。”
这行字在屏幕上跳动，林默的呼吸突然顿住。
他扶着墙停在三楼转角，冷汗顺着后颈滑进衬衫领。
三天前他在监管局内网论坛发的求助帖，老张是稽查总队退下来的老专家，今早才在私信里说“试试穿透式追踪”，现在就收到这条提示......
楼下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喊“堵住消防通道”。
林默心脏猛跳，攥着U盘的手沁出冷汗。
他猛地转身往顶楼跑——审计所大楼共有28层，顶楼有通向天台的门，他记得上周来取证时，物业说那道门的电子锁坏了，用钢丝就能挑开。
等他翻上天台时，夜风卷着警报声灌进领口。
他蹲在通风管后面，手指发颤地回老张短信：“需要什么数据？”
手机刚按下发送键，裤袋里的另一部手机响了。
那是专门和经侦支队联络的加密机，屏幕上跳动着“刘警官”三个字。
林默接起，对面传来夹杂着汽车鸣笛的男声：“林处，医院停车场B区7号位，我等你。”
“你怎么知道我在......”
“审计所的警报系统连到经侦监控了。”刘警官的声音带着一贯的冷静，“带着你的证据，十分钟内到。”
林默望着楼下逐渐稀疏的警灯，突然明白——证监会突击检查组的消息，怕也是刘警官那边放的风。
他摸了摸藏在袖口的微型录音笔，那里面存着王雪梅喊“格式化”的尖叫，足够钉死审计所毁灭证据的罪。
二十分钟后，林默站在市三院地下停车场。
消毒水味混着汽车尾气钻进鼻腔，B区7号位停着辆银灰色捷达，刘警官靠在车头，帽檐压得低低的，手里捏着个银色U盘。
“BVI - 7248账户。”刘警官首入主题，把U盘塞进林默掌心，“最近三个月有12笔‘技术服务费’汇给香港离岸公司，备注都是‘咨询支持’。”他掏出手机调出照片，屏幕蓝光映得眼底泛青，“我查了外汇管理局的跨境支付记录，这些钱到账时间，和开俊氨业那几笔异常资管产品的募集期完全重叠。”
林默的指腹蹭过U盘上的划痕——这是刘警官的习惯，每交关键证据前都要划道印。
他插好U盘，电脑屏幕亮起的瞬间，呼吸陡然一滞。
那是2020年3月的海关报关单扫描件，货物品名栏写着“服务器配件”，申报价格237万。
而下方附着的虚拟货币交易平台跨境结算记录里，同一时间点，有笔237万的USDT从BVI - 7248账户转入香港某钱包地址。
“申报价格？”林默的声音发紧。
“对，一模一样。”刘警官点开另一份文件，“我比对了近三年同类货物的报关数据，服务器配件的平均申报价在180万上下浮动。237万......”他敲了敲屏幕，“多出来的57万，正好是开俊氨业那期资管产品的‘超额管理费’。”
林默的手指悬在报关单上的香港收货地址“湾仔骆克道315号”上方，突然想起什么。
三个月前他去财经大学请教反洗钱专家陈教授，老人翻着泛黄的案例集说：“资本要洗白，总得找个能摆上台面的壳。你记着，当报关单上的数字开始‘精准匹配’时，那壳里装的，可能就不是货了。”
通风管传来保安的手电筒光束，刘警官迅速收起电脑：“半小时前海关刚更新了电子底账系统，这是最后一批未加密的原始数据。”他看了眼手表，“我得走了，经侦那边还有个案子要提审。”
林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低头又看了眼报关单上的地址。
手机在这时震动，老张的新消息跳出来：“查湾仔骆克道315号的工商注册信息，注意关联企业。”
夜风从停车场入口灌进来，吹得报关单页角掀起。
林默盯着那串数字，喉咙发紧——所有的碎片正在拼成一张网，而网的那端，藏着他等了七年的答案。
林默的指尖重重压在报关单上“湾仔骆克道315号”的地址栏，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记忆突然翻涌——三个月前在财经大学那间飘着陈年老书纸味的办公室里，陈教授戴着花镜翻案例集，枯瘦的手指点着泛黄的纸页：“陈建国案里，他们用‘技术咨询费’做幌子，把赃款拆成几十万的零头，通过十二家香港空壳公司转去开曼。”此刻报关单上的“技术服务费”西个字在他视网膜上灼烧，连带着后槽牙都泛起酸意——七年前还彤证券被并购时，他在合规系统里见过的异常转账备注，不也是“咨询支持”吗？
“叮——”
执法记录仪的红光像根细针扎进视线。
刘警官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监控通知的提示音混着停车场通风管的嗡鸣，惊得林默的手背撞到电脑边缘。
他抬头时正撞见刘警官绷紧的下颌线——这位总把帽檐压得低低的经侦警察，此刻正捏着手机的指节发白，屏幕蓝光在他瞳孔里碎成星子。
“城商行刚报的监控。”刘警官把手机递过来，拇指关节抵着屏幕划开转账记录，“李国栋，开台俊氨的财务总监，十分钟前给香港账户转了3800万，备注‘跨境贸易结算’。”
林默的呼吸陡然粗重。
手机屏幕上的转账时间是21:17:32，和报关单上那笔237万美元的到账时间——21:18:05，间隔不过一分钟。
他的喉结滚动两下，突然抓起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手指在键盘上敲得噼啪响：“把穿透式追踪的时间轴调出来。”
刘警官俯身在他身侧，帽檐蹭过林默的肩。
两台设备的蓝光交织着落在报关单上，将“服务器配件”的字迹照得发亮。
当林默把海关数据与之前整理的离岸转账记录叠加在同一个时间轴上时，两人同时屏住了呼吸——所有标注着“技术服务费”“咨询支持”“贸易结算”的转账发起时间，竟像被精密仪器校准过般，全部卡在“香港某支付平台服务器维护时段”里。
“每月15号21:00 - 22:00。”林默的声音发颤，食指沿着时间轴上的蓝色标记滑动，“支付平台维护时，跨境结算系统会自动生成延迟到账记录，交易路径在后台显示为‘处理中’。”他猛地抬头看向刘警官，眼睛里烧着簇新的火焰，“这时候转钱，银行流水会显示‘贸易结算’，支付平台显示‘系统延迟’，等维护结束......”
“赃款就混进正常贸易的数据流里，查都查不清。”刘警官接完这句话，突然伸手按住林默的手腕。
他的掌心带着常年握枪的薄茧，按得林默腕骨生疼，“我刚让人查了骆克道315号的工商注册——那是家叫‘汇通数据’的科技公司，法人是个68岁的退休教师，持股99%。”他从口袋里摸出张照片拍在桌上，照片里是个戴毛线帽的老太太在菜市场挑青菜，“上周我去香港取证，蹲了三天，看见有穿开台俊氨工牌的人进那栋楼。”
通风管传来保安的对讲机杂音：“B区7号车位滞留人员，注意排查。”林默猛地合上电脑，金属外壳碰撞的脆响惊飞了几只在角落觅食的麻雀。
他把报关单塞进文件袋时，余光瞥见刘警官的执法记录仪还亮着红光——这位经侦警察从不说多余的话，但林默知道，从他们在停车场碰头的那一刻起，所有对话都己经被同步传到经侦支队的指挥中心。
“得去查查支付平台的后台。”林默把文件袋往怀里拢了拢，声音压得很低，“维护时段的交易记录，只有内部系统能调原始日志。”
刘警官突然扯了扯他的袖口，指了指停车场入口方向。
两个穿保安制服的人正打着手电往B区走，手电筒光束在水泥墙上晃出晃动的光斑。
林默摸了摸藏在裤袋里的旧手机——那是他上周在二手市场淘的，没插电话卡，专门用来登录匿名账号。
他的拇指着手机背面的裂痕，想起三天前在监管局档案室查到的记录：“汇通数据”去年买过200台服务器，报关单上的“服务器配件”，说不定就是给支付平台维护做的幌子。
“城商行后面有个‘蓝天网吧’。”刘警官突然说，帽檐下的眼睛闪了闪，“我上周追赌球案时去过，Wi-Fi密码写在吧台纸巾盒上，摄像头坏了三个月还没修。”他拍了拍林默的肩，转身往反方向走，皮鞋跟叩在地面上的声音越来越轻，“半小时后，我让人把支付平台的登录权限发到你旧手机里。”
林默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消防通道的阴影里，低头看了眼手表——21:32，距离支付平台下一次维护还有27小时28分钟。
他把旧手机攥进手心，能感觉到金属外壳贴着皮肤的温度，像块烧红的炭。
停车场的风卷着汽车尾气灌进领口，他却觉得浑身发烫，仿佛能看见那些被层层包装的赃款正顺着数据洪流奔涌，而他的手指，己经触到了那根最关键的线头。
当保安的手电筒光束扫过B区7号位时，林默己经蹲在一辆银色奥迪车后面，旧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幽蓝的光。
登录界面的输入框在闪烁，他的拇指悬在键盘上方，突然想起七年前那个暴雨夜——他蹲在还彤证券楼下的屋檐下，看着开台俊氨的并购团队举着封条冲进大楼，雨水顺着伞骨砸在脚边，溅湿了他怀里抱着的合规部档案。
那时他怎么也没想到，今天会用同样的姿势，在另一个屋檐下，敲开这些资本巨鳄精心构筑的数字牢笼。
旧手机震了震，刘警官的消息跳出来：“权限己开，注意清除痕迹。”
林默的指尖落在“确定”键上，停车场的通风管突然发出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重重砸在楼顶。
他猛地抬头，却只看见天花板上斑驳的水渍。
低头时，登录界面己经跳转成后台管理页，滚动的交易数据如银河倾泻，而在最醒目的位置，“本月15日21:00 - 22:00维护记录”几个字，正泛着刺目的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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