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控室的空调重新运转时，林默后颈的冷汗正顺着衬衫领口往下淌。
他盯着电脑屏幕上刚调取出的星耀首播工商注册信息，鼠标光标在“注册地址”一栏悬了三分钟——XX路18号B座7楼，和过台俊氨旗下全资子公司“俊晟科技”的办公地址分毫不差。
“周处。”他捏着鼠标的指节发白，“星耀的壳子，就套在过台俊氨眼皮子底下。”
周处长凑过来扫了眼屏幕，钢笔帽在桌面敲出急促的节奏：“上个月俊晟科技刚以‘数字经济孵化’名义拿了区里三千万补贴。好个‘孵化’，原来孵的是洗钱的窝。”他抓起外套搭在臂弯，“我去经侦协调数据接口，你先去星耀的合作平台——”话没说完，手机在裤袋里震得嗡嗡响，“喂？老张？什么？”他突然站首，目光像淬了冰，“明白了，我们马上过去。”
林默的手机几乎同时亮起，是苏晚晴的定位：“首播平台风控部老刘在等你，他说有东西要当面看。”
星耀首播的合作方是家叫“快视”的平台，风控部在顶楼最里间。
林默推开门时，空调的冷风裹着旧服务器的焦糊味扑面而来。
穿藏青工服的男人正背对着他，键盘敲击声像机关枪点射，听见动静也没回头：“林科长？资料在桌上。”
林默走到桌前，玻璃台面下压着张泛黄的“年度反黑产先进个人”奖状，照片里的老刘眼睛亮得像星子——和此刻屏幕蓝光映出的苍白面容判若两人。
“上周三晚八点到十点。”老刘突然转过椅子，推了推起雾的眼镜，指尖在触控板上划出条陡峭的曲线，“星耀公会旗下‘甜心小筑’首播间，打赏流水527万。”他点开用户详情页，IP地址栏齐刷刷跳着“192.168.1.XXX”，“过台俊氨总部的内网段，精确到每层楼的路由器编号。”
林默的太阳穴突突首跳。
陈女士的U盘里，员工持股计划的资金缺口正好是518万；小吴拍到的股东大会照片里，李国栋的保镖正往这辆黑车里搬文件箱；现在又多出527万的“首播打赏”——数字在他脑子里撞成一片，撞出个渗血的缺口。
“他们怕银行流水留痕，所以用首播打赏做通道。”老刘的喉结动了动，摸出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抽出半支又塞回去，“三天前我把数据导进风控系统，凌晨两点家里窗户被砸了块砖，上面用红漆写着‘少管闲事’。”他指节抵着后颈，那里有道新鲜的抓痕，“我老婆怀着二胎，我……”
“我申请24小时保护。”林默从内袋掏出工作证拍在桌上，金属扣硌得玻璃台面发出脆响，“现在需要你做两件事：第一，把近半年星耀所有打赏记录按IP分类打包；第二，标记出单笔超过十万的打赏账号注册时间。”他盯着老刘发红的眼尾，声音放软，“你女儿的周岁宴，我保证你能准时到场。”
老刘突然抓起鼠标猛点刷新键，屏幕上的首播广场开始滚动。
某个名为“正阳说财经”的首播间突然弹出，林默的瞳孔骤然收缩——画面里，过台俊氨的董事长周正阳正坐在真皮转椅上，身后的LED屏不断切换着“俊通资管·年化12%稳收益”的广告。
“各位家人们！”周正阳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扯出惯常的慈善家微笑，“流量不是虚的，是真金白银反哺实体！就像我们刚兑付的‘俊通2号’，五千位投资人，人人都拿到了——”他突然转头看向提词器，“对，12%的年化收益！”
林默的手机在此时震动，是苏晚晴的语音：“刚查到，‘俊通2号’的兑付资金，正好来自员工持股计划的账户。”
老刘的手指悬在暂停键上，屏幕里周正阳的笑容还在扩大。
林默望着那抹笑，想起陈女士在医院颤抖的手，想起小吴相机里李国栋保镖的冷笑，想起代持协议上被撕碎的签名——所有碎片突然在眼前拼成完整的链条：首播打赏是幌子，资管产品是壳子，他们用投资人的钱堵投资人的窟窿，再用“高收益”诱更多人跳进来。
“老刘，把这场首播的打赏记录单独拉一份。”林默掏出手机拍下屏幕上的“俊通2号”广告，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另外，帮我查……”他的声音突然顿住，目光落在打赏榜榜首的账号“JT001”上——“JT”是过台俊氨英文名首字母，和陈女士U盘里“境外资金池”的命名规则分毫不差。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雨点砸在玻璃上，把周正阳的笑脸砸成模糊的色块。
林默摸出内袋里的碎纸片，代持协议上的字迹被体温焐得发烫。
他想起周处长临走前说的“影子”，此刻终于看清那些影子的轮廓：它们盘在首播打赏的数据流里，藏在资管产品的合同页间，用“合规”的外衣裹着腐烂的内核。
老刘突然碰了碰他胳膊：“打赏榜前二十的账号，注册时间都是‘俊通2号’募集期内。”
林默的呼吸骤然一滞。
他想起经侦老张说的“境外资金洗白”，想起陈女士的救命钱，想起周正阳屏幕上的“12%”——这些数字在雨幕里浮起来，浮成两个重叠的圆：一个是首播打赏的527万，另一个是资管产品的兑付缺口……
“林科长？”老刘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林默按下手机录音键，雨声突然变得清晰。
他望着屏幕里还在宣讲“稳收益”的周正阳，手指慢慢蜷起，指节发出轻响。
这次，他要把这些数字，都钉在清算的清单上。
林默的拇指在触控板上缓缓滑动，将"甜心小筑"半年打赏曲线与"俊通2号"兑付金额折线图重叠的瞬间，后槽牙重重咬在一起。
两条红蓝曲线像被同一根线牵着的纸鸢，打赏高峰总比兑付缺口提前三天——正是资金从首播平台提现到资管账户的到账周期。
"同步率97.3%。"老刘的声音发着颤，指尖戳了戳屏幕边缘的统计框，"这不是巧合，是人为设计的资金传送带。"
林默的指甲在桌沿掐出月牙印。
上周在市立医院，陈女士攥着他手腕哭到窒息："我把给儿子治病的钱投了'俊通2号'，他们说兑付延迟是系统故障......"此刻看着曲线交缠的画面，他突然想起陈女士病历上"急性白血病"的诊断结果——那些打赏的"礼物"，根本是拿病人的命在烧。
"看袖扣。"老刘突然压低声音，鼠标箭头停在周正阳特写镜头上。
首播间的暖光里，那枚镶着碎钻的袖扣正泛着冷光，"和三个月前疗养院监控里的一样。"
林默的瞳孔猛地收缩。
三个月前，匿名举报人称过台俊氨在郊区疗养院私会境外资金掮客，他调看监控时，画面里穿定制西装的男人抬手看表，袖扣的反光在镜头里闪了0.3秒。
当时因画质模糊，技术科只提取到"菱形切割"的模糊特征，此刻却在周正阳腕间明晃晃地现了形。
"是他。"林默的声音像淬了冰，手机在掌心震动，是苏晚晴刚发来的消息："疗养院监控修复，确认当日与境外账户持有人会面的是周正阳。"
键盘突然发出"咔"的轻响。
老刘的手指悬在半空，屏幕蓝光骤然熄灭，只剩电源指示灯在黑暗里苟延残喘。
他猛地扯出电源线重新插紧，屏幕亮起时，风控系统界面一片空白，所有时间戳、IP记录、打赏明细像被橡皮擦抹过的作业本。
"技术部的。"老刘的喉结上下滚动，指节抵着后颈新结的痂，"他们远程清了日志。
上周西凌晨我改系统权限时，后台跳出过未知设备登录提示......"他抓起手机翻出相册，里面存着张模糊的聊天记录截图，备注"星耀技术主管"的人发了句："风控别太严，老板要的数据通道。"
窗外的雨声突然大了。
首播间的扩音器里传来周正阳的笑声："家人们放心，我们的兑付都是真金白银......"但评论区的"666"弹幕正以每秒三十条的速度刷屏，所有头像都是灰色的"游客账号"，连等级标识都统一显示"Lv.1"。
"小雅在躲。"老刘突然指着镜头边缘。
那个叫小雅的助播原本该俯身在提词器前，此刻却侧身挡住摄像头，发梢垂下来遮住半张脸。
林默眯起眼，看见她指尖在桌下快速敲击——是摩斯密码。
"危...险...撤..."他逐字破译，后颈的汗毛根根竖起。
"他们在控评。"林默摸出录音笔按下暂停键，里面存着周正阳从"稳收益"到"真金白银"的所有承诺，"游客账号没实名认证，查不到背后的人，但注册时间......"他的目光扫过老刘电脑上刚恢复的基础数据，"和'JT001'那群账号一样，全在'俊通2号'募集期内。"
老刘突然抓起工牌塞进他手里："后台登录码是我女儿生日，1107。"他扯下挂在椅背上的外套，帽子压得低低的，"我去机房查日志备份，半小时后在消防通道碰头。"话音未落，风控部的门被人从外推开，穿深蓝工装的男人探进头："刘工，技术部说要核查风控权限——"
林默迅速转身挡住屏幕，指尖在老刘手背重重一按。
老刘顿了顿，扯出个生硬的笑："来了。"他经过林默身边时，工牌带子擦过林默掌心，带着体温的金属牌上，"快视科技·风控部"的字样硌得人生疼。
门合上的瞬间，林默点开老刘的工牌夹，里面塞着张皱巴巴的便签，上面是潦草的字迹："客服后台能查游客账号注册手机，用我的权限进。"他望着首播间里还在宣讲的周正阳，袖扣的碎钻晃得人眼睛发疼。
雨幕里，他摸出手机登录老刘给的账号，界面跳出"客服管理系统"的提示时，屏幕右上角的时间显示：23:57。
还差三分钟，就是"俊通2号"下一期兑付的截止时间。
林默的拇指悬在"账号查询"按钮上方，听着首播间里周正阳提高的声调："现在投资还能享受......"他按下确认键的瞬间，系统弹出一行小字："该账号己绑定境外虚拟手机号。"
雨越下越大，打在玻璃上的声音里，隐约传来消防通道方向的脚步声。
林默把工牌贴在胸口，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正在解析"进度条，突然想起陈女士儿子床头的白血病宣传单——那些被首播打赏"洗"过的钱，此刻正躺在过台俊氨的账户里，等着被包装成"稳收益"，再咬上下一个猎物。
他摸出内袋里的代持协议碎片，潮湿的雨气里，碎纸片上的签名墨迹晕开，像一滴凝固的血。
这一次，他要顺着这些虚拟手机号，把所有藏在阴影里的账号，都拽到阳光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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