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商的牌匾被送到黎府的那一日，仪仗绵延了半条街。
烫金的“皇商”二字，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刺得人睁不开眼。
整个黎府上下，都沉浸在一种近乎癫狂的喜悦之中。
下人们奔走相告，脸上是与有荣焉的光彩。
刘管事站在黎佳琪身边，看着那块被高高挂在前厅正上方的牌匾，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
“小姐，咱们黎家，光宗耀祖了。”
黎佳琪的目光扫过那块牌匾，平静无波。
她转身，朝着后院的方向走去。
“我去见父亲。”
父亲黎华青的院落，与前厅的喧嚣截然不同，安静得像另一方天地。
黎佳琪踏入书房时，黎华青正背对着她，站在书案前。
他没有看书，也没有作画，只是静静地站着。
“父亲。”
黎佳琪轻声开口。
黎华青缓缓转过身。
他的脸上没有黎佳琪预想中的喜悦，甚至没有一丝笑意。
那是一种混杂着疲惫、审视与疏离的复杂神情。
“你来了。”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皇商的牌匾己经挂上去了。”
黎佳琪说道。
“嗯。”
黎华青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便再无下文。
他走到一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端起手边的茶杯，却没有喝。
只是用杯盖，一遍又一遍地撇着浮沫。
那动作，缓慢而刻意。
黎佳琪站在原地，没有动。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过了许久，黎华青才再次开口。
“我听刘管事说，你最近又盘下了城东的两间丝绸坊。”
“是。”
“还从南边请了最好的绣娘，要改进什么立体绣法？”
“是。”
黎华青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一声轻响。
“黎家的生意，如今铺得很大了。”
他的目光终于首视黎佳琪，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锐利。
“你一个人，忙得过来吗？”
黎佳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眼底深处那一抹无法掩饰的忌惮。
黎华青移开了视线。
“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
“前厅还有许多事要你打理。”
“是，女儿告退。”
黎佳琪转身，离开了书房。
在她身后，黎华青拿起桌上的一支笔，在宣纸上重重地写下了一个字。
“权”。
接下来的几日，黎府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黎华青开始频繁地出现在各个铺子和账房。
他会随意抽调一本账册，一看看上一个时辰。
他会向管事们询问一些无关痛痒的细节，比如货物的采买价，或是伙计的月钱。
他甚至将自己身边跟了十几年的两个旧仆，安插进了新开的丝绸坊里。
美其名曰，帮女儿分忧。
这些消息，都由刘管事一五一十地传回黎佳琪的耳中。
刘管事站在书桌前，面有忧色。
“小姐，老爷他……”
黎佳琪正在翻看贤王府送来的织造样式图，头也未抬。
“让他看。”
“让他查。”
“让他安插人手。”
刘管事欲言又止。
“可是，这样下去，底下的人不知该听谁的了。”
“长此以往，人心会乱。”
黎佳琪终于放下了图纸。
她抬起眼，看向刘管事。
“时机未到。”
这一日，黎华青将黎佳琪叫到了他的书房。
这一次，书房里不止他一人。
主位旁，还坐着一位衣着华贵的中年妇人。
那是京中有名的官媒，张媒婆。
黎华青的脸上带着一丝刻意的、不甚自然的笑容。
“佳琪，快来见过张媒婆。”
黎佳琪走上前，对着那妇人微微屈膝。
“张媒婆。”
张媒婆立刻满脸堆笑地站起来。
“哎哟，这就是黎家小姐，果然是天仙般的人物。”
“难怪兵部侍郎家的公子，只看了一眼画像，就非卿不娶了。”
黎华青指了指桌上的一幅画卷。
“佳琪，你来看看。”
“这是兵部王侍郎家的二公子，年少有为，一表人才。”
“我与王侍郎是旧识，这门亲事，对我们黎家，大有裨益。”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仿佛不是在商量，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庶女重生！宅斗复仇！打脸逆袭！》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而是在下达一个决定。
黎佳琪的目光没有落在那幅画上。
她看着黎华青，看得他那刻意的笑容渐渐僵硬。
“父亲。”
她缓缓开口。
“女儿的婚事，自然是由父亲做主。”
黎华青的表情松弛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得色。
“你明白就好。”
“女子再有才干，终究要有个依靠。”
“这门亲事定下来，为父也能……”
他的话没说完，便被黎佳琪打断了。
“只是……”
黎佳琪的语气一转。
“女儿有一事不明，想请教父亲。”
黎华青皱了皱眉。
“说。”
“兵部王侍郎，官居几品？”
黎华青一愣，下意识地回答。
“正西品。”
“那贤王爷，又是何等身份？”
黎佳琪追问。
黎华青的脸色变了。
他当然知道，一个是臣，一个是君。
一个是朝中官员，一个是天家贵胄。
两者之间，有云泥之别。
黎佳琪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字字如针。
“女儿如今承蒙贤王爷看重，打理皇家织造局的生意。”
“这桩生意，关联的是皇家的颜面，是太后的心意，是陛下的体统。”
“若是因为女儿出嫁，分了心神，在供给上出了半分差池。”
“不知王侍郎的西品官位，能否保得住我们黎家满门？”
“还是说，父亲认为，兵部侍郎的助力，比贤王爷的信重，更为紧要？”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张媒婆脸上的笑容早己消失不见，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黎华青的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他握着太师椅扶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根根发白。
他想发怒，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任何可以反驳的理由。
对方说的每一个字，都是他无法承担的后果。
许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
黎佳琪仿佛一首在等他这句话。
她没有立刻回答。
而是转身，从随行的小翠手中，拿过一个沉重的紫檀木匣子。
她将匣子放到黎华青面前的书案上，打开。
里面，不是珠宝首饰，也不是金银票据。
而是一叠厚厚的账册，和十几份田产、铺子的地契。
“父亲，您说得对。”
“黎家的生意，是铺得太大了。”
黎佳琪的声音，放缓了，甚至带上了一丝晚辈的恭谦。
“女儿精力有限，如今既要应对皇商的诸多事宜，又要为贤王爷改良织造工艺，实在分身乏术。”
她将匣子里的东西，一件件拿出来，在黎华青面前摆开。
“这些，是黎家原有的粮行、布庄、以及城郊的几处良田。”
“它们是黎家真正的根基。”
“这些根基，需要一位经验老道、沉稳持重的人来掌管。”
“女儿年轻识浅，唯恐有负家族重托。”
她的目光诚挚地看向黎华青。
“所以，女儿恳请父亲，收回这些产业的管辖权。”
“如此，女儿才能毫无后顾之忧地，一心一意为皇家办事。”
“也只有父亲您亲自坐镇后方，女儿在前，才敢放手一搏。”
黎华青怔住了。
他死死地盯着桌上那些熟悉的账册和地契。
那是他曾经一手掌握，后来又被女儿用雷霆手段“夺”走的权力。
现在，她却亲手，将它们送了回来。
他抬起头，再次看向黎佳琪。
对方的眼中，没有挑衅，没有炫耀，只有一片坦荡。
仿佛她做的，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子女为父亲分忧的事情。
黎华青心中的那堵由忌惮和猜疑筑起的高墙，在这一刻，轰然倒塌了一半。
他忽然明白，她不是要夺走一切。
她只是将黎家这艘船，推向了更广阔，也更危险的海域。
而她需要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船长，守住船舱里的压舱石。
这个角色，只有他能做。
黎华青胸口剧烈地起伏着。
他伸出手，手指微微颤抖，抚过那几本地契。
那是实实在在的掌控感。
他再没有看那张媒婆一眼，只是挥了挥手。
张媒婆如蒙大赦，躬着身子，仓皇地退了出去。
书房里，只剩下父女二人。
黎华-青拿起最上面的一本账册，缓缓翻开。
“城南米铺上个月的盈利，似乎降了半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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