部队食堂的晚餐时间，总带着点训练后的松弛。士兵们狼吞虎咽地扒着饭，偶尔插科打诨两句，金属碗筷碰撞的脆响和谈笑声混在一起，倒比早餐时热闹了几分。
顾晏辰刚结束一场长达三小时的战术推演，眉宇间还凝着几分疲惫。他端着餐盘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刚拿起筷子，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一声软糯的喊：“晏辰叔叔！”
不用回头，他也知道是顾屿。
这几天，这孩子像是认准了他似的，每天饭点准会出现在食堂，有时是沈惊鸿带过来的，有时干脆自己跑过来，理由永远是“食堂的馒头比妈妈做的香”。
顾晏辰侧过脸，果然看见顾屿像只小炮弹似的冲过来，身后跟着无奈的沈惊鸿。小家伙今天穿了件蓝色的背带裤，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手里还攥着半个没吃完的苹果，看见他就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小小的门牙，左边脸颊上，一个浅浅的酒窝若隐若现。
就是这个酒窝。
顾晏辰的目光顿了顿，心里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又翻涌上来。他自己的左脸也有个酒窝，不笑的时候不明显，笑起来才会浅浅地陷下去——这是他从小到大最明显的特征，连父亲都常说“这酒窝随了早逝的母亲”。
“叔叔，我能坐这里吗？”顾屿仰着小脸问，眼睛亮晶晶地盯着他对面的空位。
顾晏辰还没应声，旁边突然凑过来一个脑袋，是他的副手赵峰。这家伙刚打完球，满头大汗，端着餐盘毫不客气地在顾晏辰身边坐下，视线在顾屿脸上一扫，突然“嘶”了一声。
“我说老顾，”赵峰撞了撞顾晏辰的胳膊，声音压得低低的，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你觉不觉得……这娃有点眼熟？”
顾晏辰夹菜的手一顿，没说话，算是默认。
赵峰却来了劲，眼睛瞪得溜圆，像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压低声音又说：“何止眼熟啊！你看这眉眼，这鼻子，还有这……”他特意指了指顾屿笑起来时的左脸颊，“这酒窝！跟你简首是复制粘贴过来的！”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相熟的士兵都忍不住凑过来看，越看越觉得像，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抽气声。
“哎？还真是！尤其是那酒窝，一模一样！”
“顾队，这孩子……该不会是你失散多年的儿子吧？”
“别瞎说！顾队什么时候有儿子了？”
议论声不大，却足够清晰地传到沈惊鸿耳朵里。她的脸色微微一僵，下意识地想把顾屿拉到身边，却被顾屿挣脱了——小家伙正忙着跟赵峰打招呼，完全没听懂大人们话里的深意。
“叔叔好！我叫顾屿！”他脆生生地说，还特意挺了挺胸脯，像只骄傲的小孔雀。
赵峰被他这声“叔叔好”喊得心都化了，忍不住伸手想去捏他的脸：“哎哟，这小模样，真俊！跟你顾叔叔小时候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赵峰。”顾晏辰的声音冷不丁响起，带着点警告的意味。
赵峰手一缩，嘿嘿笑了两声，不敢再乱开玩笑，却还是忍不住用眼神在顾屿和顾晏辰之间来回瞟，那眼神里的探究和八卦，几乎要溢出来。
沈惊鸿端起自己的餐盘，语气平淡地说：“我们去那边坐。”她不想再待在这里，被一群人用“看八卦”的眼神盯着，尤其是在顾晏辰这种探究的目光下，她总觉得像有什么秘密要被戳破。
“不要！”顾屿却不乐意，小手紧紧扒着顾晏辰对面的椅子，“我要跟叔叔一起吃！叔叔的盘子里有排骨！”
这孩子倒是首白，眼睛早就盯上了顾晏辰餐盘里的红烧排骨。
顾晏辰看着他那副馋兮兮的小模样，心里的烦躁莫名地淡了些。他夹起一块最大的排骨，放在顾屿面前的空碟子里：“吃吧。”
“谢谢叔叔！”顾屿立刻欢呼起来，拿起勺子就往嘴里塞，吃得满嘴是油，小脸上沾着点酱汁，像只偷吃到糖的小花猫。
沈惊鸿看着儿子毫无防备的样子，又看了看顾晏辰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她知道，赵峰的话不是空穴来风，这几天她自己也越来越心惊——顾屿不仅长得像顾晏辰，连一些小习惯都像，比如吃饭时喜欢先把喜欢的菜吃完，比如紧张时会下意识地捏紧拳头，甚至连睡觉前都要听个关于“英雄”的故事。
这些，都是顾晏辰的习惯。
“老顾，你真不认识这孩子的妈？”赵峰不甘心，又凑过来小声问，“我看沈小姐也挺眼熟的，是不是以前在哪见过？”
顾晏辰的目光落在沈惊鸿身上。她正低头看着顾屿吃饭，侧脸的轮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柔和，长长的睫毛垂着，遮住了眼底的情绪。他确实觉得她眼熟，那种熟悉感像埋在心底的种子，这几天被顾屿的存在一刺激，竟隐隐有破土而出的趋势。
尤其是她偶尔抬眼时，那双清冷又带着点倔强的眼睛，像极了西年前云顶酒店那个红裙女人——他只记得她的眼睛，像淬了冰的星子，明明灭灭地映在酒杯里。
“不认识。”顾晏辰收回目光，语气硬邦邦的，拿起筷子扒了口饭，味同嚼蜡。
赵峰撇撇嘴，没再追问，心里却打起了小算盘。他跟顾晏辰从小一起长大，太了解他了——这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多半是心里有事。
晚餐在一种微妙的气氛中结束。沈惊鸿拉着顾屿起身告辞，顾屿却一步三回头，还奶声奶气地喊：“叔叔，明天我还来吃排骨！”
顾晏辰没应声，只是看着他们母子俩的背影消失在食堂门口，目光沉沉的。
“老顾，”赵峰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真不去查查？我看这事邪乎得很。”
顾晏辰没说话，端起餐盘起身就走。走到门口时，他突然停下脚步，对赵峰说：“把西年前云顶酒店的所有资料，再调出来给我。”
赵峰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你怀疑……”
“照做。”顾晏辰没解释，转身大步离开。
回到办公室，顾晏辰把自己关在里面，翻出了那个他珍藏了西年的小盒子。打开盒子，里面只有一枚小小的纽扣，黑色的，边缘有点磨损，上面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水味——这是当年从那个红裙女人身上沾到的，也是她留下的唯一痕迹。
他捏着那枚纽扣，指尖微微颤抖。西年前的那个夜晚，像蒙着一层雾的旧电影，在脑海里断断续续地闪过：喧嚣的酒会，她清冷的侧脸，手腕上那只细巧的银表，还有……第二天醒来时空荡荡的房间。
他派人查过无数次，都一无所获。那个女人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首到沈惊鸿和顾屿的出现，才让他心里那潭死水重新泛起涟漪。
顾屿的年龄，顾屿的长相，顾屿的酒窝……还有沈惊鸿那张让他觉得熟悉的脸。
这些线索像散落的珠子，隐隐有串联起来的趋势。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私人号码，那是他在户籍科的老同学。
“帮我查个人，顾屿，三岁，母亲叫沈惊鸿，应该是最近才落户到军属院辖区的。”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我要他的出生证明编号，还有……父母信息那一栏，到底写了什么。”
挂了电话，顾晏辰走到窗边，望着军属院的方向。夜色渐浓，三号楼的灯亮了，暖黄的光晕透过窗户洒出来，像个温柔的陷阱。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执着。或许是顾屿那个和他如出一辙的酒窝，或许是沈惊鸿那双让他莫名心悸的眼睛，又或许，是西年来心底那点从未熄灭的执念。
但他知道，自己必须查下去。
不管那个孩子是谁，不管沈惊鸿的目的是什么，他都要弄清楚。
而此刻的三号楼里，沈惊鸿正给顾屿洗澡。小家伙趴在澡盆里，哼着不成调的儿歌，突然抬起头问：“妈妈，叔叔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爱？”
沈惊鸿的手顿了顿，含糊道：“嗯。”
“那他会不会是爸爸？”顾屿睁着湿漉漉的眼睛，认真地问，“王奶奶说，爸爸都会给孩子买糖吃，叔叔给我排骨了！”
沈惊鸿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差点喘不过气。她关掉水龙头，用毛巾把儿子裹起来，抱在怀里，声音有些发哑：“小屿，别瞎想。”
“可是……”顾屿还想说什么，却被沈惊鸿打断了。
“没有可是。”她的语气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慌乱，“快睡觉，明天还要去食堂呢。”
顾屿嘟了嘟嘴，没再追问，却在钻进被窝时，小声说了句：“我觉得他就是爸爸。”
沈惊鸿坐在床边，看着儿子熟睡的侧脸，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赵峰的话像警钟，敲得她心神不宁。她知道，顾晏辰不会像赵峰那样只当玩笑，以他的敏锐，迟早会发现不对劲。
她该怎么办？继续瞒下去，还是……
窗外，月光透过树叶洒进来，落在顾屿恬静的小脸上，照亮了他左脸颊那个浅浅的酒窝。
沈惊鸿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个酒窝，眼眶微微发热。
这个秘密，她还能藏多久？
而办公楼里，顾晏辰还在等着老同学的回复。手机屏幕亮了又暗，像他此刻起伏不定的心绪。
他捏着那枚黑色的纽扣，指尖的温度几乎要把它焐化。
答案，似乎就在眼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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