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时分的军属院，飘着各家厨房传来的饭菜香。三号楼的楼道里，李参谋的妻子端着刚炖好的排骨汤下楼，迎面撞见张大妈拎着个空菜篮子往上走，两人在楼梯转角停住了脚。
“小李媳妇，这汤闻着真香啊。”张大妈的眼睛在那碗油光锃亮的排骨汤上打了个转，话里有话地说，“给你家老李补的？也是，男人在部队辛苦，是该好好补补。”
李参谋的妻子笑了笑：“是啊，他最近总加班。张大妈这是刚吃完饭？”
“嗯，刚跟浩浩他爷爷吃完。”张大妈往三楼的方向瞟了一眼，声音压了下去，“哎，你说三楼那沈惊鸿，今晚做的啥？我瞅着她下午就买了点青菜，连块肉都没割——带着个孩子，也不知道心疼自己。”
这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想勾着李参谋的妻子一起议论。
李参谋的妻子心里透亮，含糊道：“年轻人可能吃得清淡。”
“清淡？我看是没钱买肉吧！”张大妈撇撇嘴，声音又低了几分，“你想啊，长得那么漂亮，年纪轻轻不上班，带着个娃住进军属院，来历不明的……哪来的钱？”
她顿了顿，凑近一步，眼神里带着点诡秘的兴奋：“我跟你说，我下午去后勤处找老李，听见王干事他媳妇念叨，说前两天看见一辆军牌越野停在院门口，沈惊鸿就是从那车上下来的——你说，普通人家能坐军牌车？”
李参谋的妻子端着汤碗的手紧了紧：“军牌车也可能是亲戚朋友的吧？”
“亲戚朋友？”张大妈嗤笑一声，“我看呐，八成是哪个长官的‘外室’！”
“外室”两个字，她咬得格外重，像怕对方听不清似的。这词在规矩森严的军属院里，简首是顶顶难听的骂名，暗指女人没名没分地跟着男人，见不得光。
李参谋的妻子皱了皱眉：“张大妈，这话可不能乱说。万一传出去，被部队领导听见了……”
“我这不是跟你私下说嘛。”张大妈不以为然地摆摆手，“你想啊，要是正经军属，至于藏着掖着？孩子爹是谁不敢说，来历不敢讲，不是见不得光是什么？”
她越说越觉得自己猜得对，索性靠在楼梯扶手上，掰着手指头数证据：“你看她那手表，好几万呢！还有她那箱子，沉得跟装了金砖似的，指不定就是哪个领导给的好处！依我看呐，就是被人家养着的，现在大概是被正房赶出来了，才找关系塞进咱们军属院躲风头！”
楼道里不隔音，她的声音虽然压着，却还是顺着楼梯缝往上飘。三楼的沈惊鸿刚把最后一盘炒青菜端上桌，隐约听见“外室”“军牌车”之类的词，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顾屿正坐在小椅子上，拿着勺子敲碗：“妈妈，饭饭好了吗？”
“好了。”沈惊鸿把碗筷摆好，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头，“快吃吧，吃完妈妈带你去散步。”
她没接楼道里的话，甚至没往楼下看一眼。有些话，越是理会，传得越凶。她现在的精力，不该浪费在这些口舌之争上。
但张大妈的话，却像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其他邻居心里漾开了涟漪。住在西楼的赵医生妻子刚好下楼倒垃圾，听见张大妈的话，脚步顿了顿，插了句嘴：“张姐，你这话是不是太武断了？我看沈小姐不像那种人，昨天还帮王奶奶提菜呢，挺懂礼貌的。”
“懂礼貌？那是装的！”张大妈立刻反驳，“这种女人最会装了，表面上斯斯文文，背地里指不定多乱呢！不然哪来的孩子？”
“孩子看着挺乖的，眉眼也周正。”赵医生妻子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辜的，别当着孩子的面说这些。”
“我这不没当着她面嘛！”张大妈哼了声，“我就是提醒你们，防着点！别到时候被她骗了还帮着数钱！”
这时，王奶奶拎着个空水壶从楼下上来，正好撞见这一幕，脸色沉了下来：“老张，你在这儿说啥呢？楼道里不是你家炕头，啥话都能说？”
张大妈看见王奶奶，气焰顿时矮了半截。王奶奶在军属院住了二十多年，丈夫是退休的老首长，院里的人都敬她三分。
“王奶奶，我就是跟小李媳妇她们闲聊……”张大妈讪讪地笑。
“闲聊也得分个轻重！”王奶奶把水壶往楼梯扶手上一放，声音清亮，“小沈刚来，一个人带娃不容易，咱们当长辈的，不帮衬也就算了，还在背后嚼舌根？传出去丢不丢人？”
她瞪了张大妈一眼，又看向李参谋的妻子和赵医生妻子：“你们也是，都是军属，该懂规矩！战友的家属，哪怕有啥不一样，也轮不到咱们说三道西！她男人在执行任务，咱们该多照顾，不是在这儿瞎编排！”
王奶奶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得几个人都低下头。李参谋的妻子连忙说：“王奶奶说得是，我们就是随便聊聊，没别的意思。”
赵医生妻子也点头：“是啊，张姐也是关心则乱。”
张大妈被噎得说不出话，心里不服气，却不敢跟王奶奶顶嘴，只能悻悻地哼了声：“我就是怕大家被骗……”
“谁也不比谁傻！”王奶奶打断她，“行了，都散了吧，别在这儿堵着楼道！”
几个人这才各自散开，楼道里总算安静下来。王奶奶叹了口气，拎着水壶往三楼走，路过沈惊鸿家门口时，犹豫了一下，还是敲了敲门。
“王奶奶？”沈惊鸿打开门，看见是她，有些意外。
“小沈，刚才的话……你别往心里去。”王奶奶脸上带着歉意，“老张那人就是嘴碎，没坏心眼，你别跟她计较。”
沈惊鸿笑了笑：“我没听见什么，王奶奶放心吧。”
“没听见就好，没听见就好。”王奶奶这才松了口气，“我就是来告诉你，明早菜市场有新鲜的排骨，我帮你带点？给孩子补补。”
“不用麻烦您了，我明天自己去买就行。”沈惊鸿连忙推辞。
“跟我客气啥！”王奶奶摆摆手，“就这么定了！我先走了，你赶紧吃饭吧。”
看着王奶奶上楼的背影，沈惊鸿心里泛起一丝暖意。这军属院里，并非所有人都像张大妈那样，被流言蒙蔽了眼睛。
“妈妈，王奶奶说什么了？”顾屿抬起头，嘴里还塞着一口饭。
“说王奶奶明天给你买排骨吃。”沈惊鸿坐回餐桌旁，给儿子夹了一筷子青菜，“快吃，吃完我们去操场玩。”
顾屿立刻欢呼起来，大口大口地扒着饭。
沈惊鸿看着儿子的笑脸，心里的那点不快渐渐散去。张大妈的话虽然难听，但也不是全无用处——至少让她看清了院里哪些人值得结交，哪些人需要提防。
比如那个被张大妈提及的“王干事”，还有他那个爱搬弄是非的妻子，显然是需要重点关注的对象。父亲的笔记本里提到过，王干事当年负责“利剑项目”的后勤采购，手里很可能握着关键线索。
晚饭后，沈惊鸿带着顾屿去操场散步。夜色己经沉了下来，训练场上的灯亮了，几个士兵正在夜训，口号声此起彼伏。顾屿追着一只萤火虫跑，笑声清脆。
沈惊鸿站在跑道边，望着远处办公楼的方向。顾晏辰的办公室还亮着灯，窗户里的身影偶尔动一下，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她知道，张大妈的流言迟早会传到他耳朵里。一个“来历不明、被猜测是长官外室”的女人，带着一个“身世可疑”的孩子，住进了他负责安保的军属院——他会怎么看她？
是像张大妈那样，把她当成见不得光的麻烦？还是会像王奶奶那样，暂时选择相信？
沈惊鸿不知道答案，但她并不在乎。她来这里，不是为了赢得谁的信任，而是为了查清真相。
至于那些窃窃私语，就像夏夜的蚊子，虽然烦人，却叮不破她的铠甲。
顾屿跑累了，扑进沈惊鸿怀里：“妈妈，我累了。”
“累了我们就回家。”沈惊鸿抱起儿子，转身往家属楼走。
路过三号楼楼道时，她隐约听见张大妈还在自家屋里跟丈夫念叨：“我跟你说，那沈惊鸿肯定有问题……”
沈惊鸿脚步没停，只是抱着顾屿的手臂紧了紧。
好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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