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仪式结束后的第三天，德鲁兹族的香料商哈桑来到了哈达德家。他背着一个巨大的藤编筐，里面装着晒干的玫瑰和没药，走过庭院时，石榴花瓣落在他的头巾上，像溅上的血滴。
“哈达德先生，这批货是加沙来的，比上次的更纯。”哈桑将筐子放在客厅中央，眼睛却不经意地朝阿米拉的方向瞥了一眼。
阿米拉正在擦拭一个铜制的花瓶，那是她借口打扫，特意留在客厅的。当哈桑弯腰整理香料时，她看见他的鞋底沾着一片干枯的橄榄叶——那是她和阿里尔约定的信号，意味着有密信传来。
父亲和哈桑讨价还价时，阿米拉假装去厨房倒水，经过藤筐时，手指飞快地伸进筐底的夹层里。一张卷成细条的纸滑进了她的掌心，被她迅速塞进了袖口。
回到房间后，她关上门，将纸条展开。上面是阿里尔的字迹，用的是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混合的密码：“月圆之夜，汲沦谷古墓见。带好我们的‘契约’。”
“契约”指的是他们去年在耶路撒冷的考古工地上找到的一张羊皮卷。那是十二世纪时，一个阿拉伯商人和一个犹太拉比签订的盟约，约定共同保护老城的水源。羊皮卷的边缘己经残破，但上面的字迹依然清晰：“以水为证，以石为盟，爱与信任，首至永恒。”阿里尔说，这是他们的婚约。
阿米拉将纸条凑近烛火，看着它化成灰烬。灰烬飘落在脚链的六芒星上，像一层薄薄的雪。她走到衣柜前，打开最底层的抽屉，里面放着她的嫁妆——一匹金线刺绣的绸缎，是母亲传给她的，据说来自波斯，上面绣着《雅歌》里的句子：“我的佳偶在女子中，好像百合花在荆棘内。”
她拿起剪刀，小心翼翼地将绸缎上的金线拆下来。金线很细，像阳光被揉成了丝，扎得手指微微发疼。她想起《雅歌》里的另一句：“我的良人从门孔里伸进手来，我便因他动了心。”于是她将金线一根根编织起来，编出绳梯的形状，绳结的间隔刚好能容纳一只脚的宽度。编织到最后，她用剩下的金线在绳梯的末端绣了一只小小的手，指尖朝着窗外的方向。
接下来的几天，阿米拉表现得异常顺从。她帮着母亲准备家务，甚至主动提起要去给穆罕默德少校的母亲送点心。父亲以为她终于想通了，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许多。只有母亲看出了她眼底的异样，有天晚上来送牛奶时，轻声问：“你真的决定了？”
阿米拉没有回答，只是将那本夹着祖父照片的笔记递给母亲。母亲翻开照片，手指抚过那个戴圆顶帽的犹太银匠，突然叹了口气：“当年你祖父为了保护他，差点被族人打断腿。有些勇气，是会遗传的。”她放下牛奶，从袖口里拿出一把小巧的银钥匙，“这是储藏室的钥匙，里面有你祖父留下的一匹骆驼，它认识去汲沦谷的路。”
私奔前的最后一个夜晚，阿米拉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一本《古兰经》。她从头发上拔下一根银簪，刺破指尖，将血滴在空白的扉页上。血珠晕开，像一朵小小的石榴花。她用阿拉伯语写道：“若你们找到的尸体戴着脚链，请把它熔成子弹。”
写完后，她将《古兰经》放回书架，恰好放在父亲那本《欧姆德经注》的旁边。两本书的封面都是黑色的，在烛光下像两块沉默的墓碑。
她走到窗边，望着庭院里的石榴树。月光落在树枝上，将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晃动的地图。远处传来几声狗吠，夹杂着军营的号角声——穆罕默德少校的部队就驻扎在城外，那些号角声总让她想起难民营里孩子们的哭声。
她拿起编织好的金线绳梯，试了试长度，刚好能垂到一楼的地面。绳梯上的金线在月光下闪着光，像一条通往另一个世界的路。
这时，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阿米拉迅速将绳梯藏在床底下，转身打开门，看见母亲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布包。
“把这个带上。”母亲将布包递给她，里面是几块压缩饼干和一小壶水，“还有这个。”她从手腕上褪下一串手链，上面串着七颗石榴石，“这是我从集中营带出来的，据说能避邪。”
阿米拉的手指触到母亲手腕上的皮肤，那里有一串模糊的编号——1943年，母亲曾被关押在贝尔根-贝尔森集中营，是父亲托人用三箱香料把她换出来的。
“母亲……”
“走吧。”母亲推了她一把，声音里带着哽咽，“别像我一样，等了一辈子才敢说‘不’。”
阿米拉最后看了一眼房间——墙上挂着的全家福，书桌上的铜花瓶，窗台上那盆快要开花的茉莉。然后她转过身，将金线绳梯从窗口放了下去。绳梯在空中轻轻摇晃，金线反射着月光，像一条流淌的河。
她解开脚踝上的银链，犹豫了一下，又重新扣好。六芒星贴着皮肤，带着一种奇异的暖意。她想，就让它跟着我吧，不管是枷锁还是祝福，都是我选择的路。
当她顺着绳梯滑到地面时，石榴树的叶子拂过她的脸颊，像祖母的手在轻轻抚摸。远处的军营里，号角声又响了起来，这次听起来，却像是某种解脱的信号。
(http://www.220book.com/book/UTSZ/)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