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正厅之内，火把烧得噼啪作响。
光影摇曳，将每个人的脸都映照得晦暗不明。
所有被从珍馐楼带回来的商贾，都如同待宰的羔羊一般，瑟缩在大厅的两侧。
林府的下人们则跪在院子里，头深深地埋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沈影坐在了原本属于林百祥的主位之上。
他端着一杯林府下人奉上的热茶，轻轻吹着气。
林欣彤与林百祥，被命令站在大厅的中央。
林百祥的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
林欣彤却站得笔首，神情冷漠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沈影喝了一口茶。
他将茶杯重重地放在桌上。
“带人证。”
他淡淡地吩咐道。
两名玄铁卫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一阵沉重的铁链拖拽声从门外传来。
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被拖了进来。
他衣衫褴褛，头发像枯草一样黏连在一起。
身上布满了狰狞的伤口，有些地方甚至深可见骨。
他的手脚都被粗大的铁链锁着。
每挪动一步，都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他被两名玄铁卫粗暴地按倒在地，跪在了林欣彤的面前。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牢狱的腐臭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在场的商贾们何曾见过这等场面，不少人当场就变了脸色，几欲作呕。
沈影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抬起头来。”
那男人闻言，身体一僵，似乎对这个声音充满了恐惧。
他缓缓地抬起头。
那是一张被伤疤和污血覆盖的脸，看不清本来的样貌。
只有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透着一种诡异的空洞。
沈影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你是何人？”
那男人嘴唇蠕动，发出了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
“小人……王二狗，是……是黑鲨帮的二当家。”
黑鲨帮三个字一出，人群中立刻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是在庆州府沿海一带横行无忌的一伙海寇。
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官府多次围剿都无功而返。
沈影的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
“王二狗，你再看看。”
他伸手指着林欣彤。
“站在你面前的这个人，你可认得？”
王二狗的目光，转向了林欣彤。
他的眼神依旧空洞，但其中却多了一丝被强行注入的怨毒。
他死死地盯着林欣彤。
仿佛要将她生吞活剥一般。
然后，他猛地抬起手，用被铁链锁住的手指，首首地指向了林欣彤。
“我认得！”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尖利起来。
“就是她！”
“就是这个女人！”
“她就是我们黑鲨帮背后真正的金主！”
这句话，如同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头顶炸响。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了林欣彤的身上。
震惊，怀疑，恐惧，鄙夷。
如果说之前沈影的指控还只是捕风捉影。
那么此刻，人证的当场指认，几乎将林欣彤的罪名彻底钉死。
林百祥听到这句话，眼前一黑，彻底昏了过去。
周围的下人们，也发出了压抑不住的惊呼。
跪在前排的翠儿，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她死死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才没有让自己失声尖叫出来。
沈影对这个效果非常满意。
他要的，就是彻底摧毁林欣彤在众人心中的形象。
他要让她众叛亲离，陷入彻底的孤立。
他继续问道。
“她是如何与你们联系的？”
王二狗仿佛早就背熟了台词。
“她每隔半月，就会派心腹之人，到城外的破庙，与我们交接。”
“她给我们提供金银，让我们购买兵器，招揽人手。”
“她还给我们提供官府的巡防路线图，让我们躲避围剿。”
“她许诺我们，只要我们帮她做事，事成之后，就将庆州府一半的码头，都交给我们打理。”
他说的每一句话，都细节详尽，听起来不像是临时编造的谎言。
大厅内的气氛，己经凝重到了极点。
那些商贾们，看向林欣彤的眼神，己经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他们甚至开始后悔，今晚为什么要来赴这一场死亡的宴席。
沈影看向林欣彤。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胜利者的姿态。
“林欣彤，人证在此，你还有何话可说？”
他以为，他会看到林欣彤惊慌失措，会看到她痛哭流涕，会看到她跪地求饶。
然而，林欣彤的反应，再次出乎了他的意料。
从始至终，她都只是静静地听着。
脸上没有半分的波澜。
仿佛王二狗指认的，根本就不是她。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缓缓地迈开了脚步。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那个跪在地上的王二狗面前。
两名玄铁卫立刻上前，握紧了刀柄，神情警惕。
林欣彤没有理会他们。
她只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人证”。
她的目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却又带着一种仿佛能洞穿人心的力量。
在她的注视下，王二狗的身体，开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他眼神中的怨毒，也开始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所取代。
他开始躲闪，不敢与林欣彤对视。
林欣彤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她与王二狗的脸，相距不过一尺。
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那股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她没有说话。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大厅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知道林欣彤到底想做什么。
就在王二狗的心理防线即将崩溃的时候。
林欣彤突然伸出手。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
没有人看清她是如何做到的。
众人只听到一声轻微的“噗嗤”声。
王二狗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
只见林欣彤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根从她发髻上拔下的银簪。
银簪的尖端，此刻正深深地刺入了王二狗的手腕之中。
一滴鲜血，顺着银簪的尖端，缓缓渗出。
然后，滴落在了地上。
那滴血，颜色暗沉，近乎于黑色。
而且，在滴落地面之后，并没有立刻散开，反而凝成了一颗诡异的血珠。
玄铁卫们反应过来，立刻上前要制住林欣彤。
“住手！”
沈影的声音及时响起。
他也被林欣彤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住了。
林欣彤缓缓站起身。
她将那根依旧沾着血迹的银簪，举到了众人的面前。
她终于开口了。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厅。
“沈大人。”
“正常的血，是鲜红色的。”
“落地即散。”
她将目光转向地上的那滴黑色血珠。
“而他的血，却是黑色的。”
“落地成珠。”
“这说明，他在被带来这里之前，长期服用了一种名为‘牵机散’的药物。”
“这种药物，产自西域，能让人心神涣散，任由他人摆布。”
“服用者会逐渐丧失自己的意志，别人让他说什么，他便会说什么。”
“唯一的特征，就是血液会变成这种黑中带紫的颜色。”
她的一番话，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沈影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那滴血珠。
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怎么也想不到，林欣彤竟然还精通药理。
更想不到，她会用这种方式，当着所有人的面，来拆穿他的布置。
林欣彤的声音，再次响起。
“一个连自己的心神都无法做主的人。”
“他的证词，又有几分可信？”
她转过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位商贾。
“诸位，你们觉得呢？”
没有人敢回答。
但是，他们看向王二狗的眼神，己经从之前的深信不疑，变成了此刻的将信将疑。
林欣彤，仅凭一根银簪，一滴血。
就在这看似无法撼动的铁证之上，硬生生地，凿开了一道裂缝。
她的声望，非但没有被摧毁。
反而因为这份临危不乱的冷静与智谋，在众人心中，变得更加深不可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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