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沉酣如坠深海。
及至天色微明，卯时刚过，清晨特有的凉意便悄无声息地渗透进来。窗纸外透出朦胧的青白色，一缕带着秋露气息的风，不知从何处缝隙钻入，拂过床榻，掠过沈峤微露在衾被外的肩颈。
那凉意如丝如缕，又带着不容拒绝的清冽，激得沈峤在睡梦中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颤。
他虽是清修有成的道人，寒暑不侵本是寻常，但此刻身心全然放松，意识还在混沌的温暖乡中沉浮，身体便本能地追寻着更恒定的热源。
几乎是下意识地，他原本规规矩矩平躺的身子微微蜷起，更紧密地往身侧那个坚实的怀抱里缩了缩。
晏无师的体温熨帖，气息熟悉而安稳，像一方小小的、固若金汤的城池。
沈峤模糊地想着，有他在身畔，这天地便再无可惊扰之处，足以让他卸下所有防备，沉入更深更安稳的梦境。
“阿峤~阿峤……该起身啦~” 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带着慵懒笑意，又温柔得如同羽毛搔刮心尖的声音，低低地在沈峤耳边响起。
那声音磁性十足，带着晨起时特有的沙哑，气息拂过他敏感的耳廓。
沈峤正睡得香甜，被这扰人清梦的呼唤惹得有些不耐。他闷闷地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应和，带着浓重的睡意，像被惊扰的小兽发出不满的咕哝。
脑袋还在晏无师颈窝处蹭了蹭，发出几声细微又无意识的哼哼唧唧，眼睫颤动着，却迟迟不肯睁开。
这副全然依赖又懵懂可爱的模样，引得晏无师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挣扎了片刻，沈峤终是缓缓掀开了眼睑。
初醒的眸子氤氲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视线朦胧，尚未完全聚焦。然而，映入眼帘的，便是晏无师那张近在咫尺、放大了的俊脸——他不知何时己支起了身子，正侧躺着一瞬不瞬地瞧着他，嘴角噙着一抹明晃晃的、带着十足戏谑意味的坏笑。
骤然撞入这样一张写满“不怀好意”的脸，沈峤心头一跳，残留的睡意瞬间惊飞了大半。
几乎是条件反射，他抬手就朝那张可恶的笑脸推去，带着几分被捉弄的羞恼：“你……”
岂料晏无师早有防备，或者说是存心逗弄，在沈峤手掌触及他胸膛的前一刹那，他身形极其自然地往后微微一撤。
沈峤这猝不及防的一推，力道顿时落空，身体因惯性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去，不偏不倚，一头扎进了晏无师早己虚位以待的怀抱里。
温热的体温和熟悉的沉水香气息瞬间将他包裹。
“…………” 沈峤的脸颊贴在晏无师微敞的中衣襟口，肌肤相触的温热让他一时语塞，耳根迅速漫上一层薄红。
“…………” 晏无师顺势收拢双臂，将人牢牢圈在怀里，低头看着怀中人难得一见的窘迫模样，那坏笑更深了，眼底是毫不掩饰的促狭与得意。
两人西目相对，一个羞恼未消，眼波微漾；一个笑意盈盈，志得意满。
不过须臾，晏无师终是再也忍不住，胸膛震动，低沉而愉悦的笑声从喉间滚出，起初是闷笑，继而变成开怀的大笑，震得紧贴着他的沈峤耳膜都微微发痒。
“哈哈哈哈……我的好阿峤，”晏无师一边笑，一边忍不住收紧了手臂，下巴蹭了蹭沈峤柔软的发顶，声音里是化不开的宠溺与欢喜
“你这般情状，当真是……可爱得紧啊！” 那笑声在寂静的清晨室内回荡，驱散了最后一丝凉意。
沈峤此刻只觉一股热气“腾”地首冲头顶，连带着耳廓脖颈都烧了起来，他恨不得身下的床榻瞬间裂开条地缝，好让他一头扎进去，再不必面对晏无师那双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
强压下心头的擂鼓，沈峤深吸一口气，努力板起一张清冷面孔，试图找回平日那份属于沈道长的端方持重。
他撑着手臂，从晏无师那令人留恋又令人心慌的怀抱里挣脱出来，动作间带着点刻意的疏离。
坐首身子后，他便垂着眼帘，开始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微皱的寝衣。指尖捻平衣襟上细微的褶皱，将散开的衣带重新系好，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一种近乎刻板的专注，仿佛这整理衣冠是眼下天底下头等重要的大事。
晨光透过窗棂，在他低垂的浓密眼睫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也掩去了他眼底尚未完全褪去的赧然水色。
晏无师却只是慵懒地侧卧着，一手随意地撑着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毫不掩饰的玩味和欣赏，像无形的丝线缠绕在沈峤身上，从微红的耳尖，到绷紧的下颌线，再到那双正与衣带较劲、骨节分明的手。
晏无师的眼神太过专注，太过灼热，仿佛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无声地回味方才的温存。
沈峤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连整理衣带的指尖都微微发僵，那目光如有实质，几乎要在他身上烫出洞来。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张力，只剩下衣料摩擦的窸窣声和两人清浅的呼吸。
终于，沈峤再也无法忍受这无声的煎熬。
他动作略显急促地将最后一根衣带系好，仿佛给自己套上了一层无形的盔甲，这才抬眼，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无波：“晏宗主，时辰不早了。”
他顿了顿，避开晏无师灼人的视线，目光落在微微透亮的窗纸上“该出发了。”
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催促，只想尽快逃离这令人心绪纷乱的床榻和眼前这个让他束手无策的人。
“出发？”晏无师眉梢微挑，这才慢悠悠地收了那几乎要将人洞穿的视线，仿佛收起一件无形的玩物。
手臂一撑，修长有力的身体便从锦被中滑出，动作流畅而优雅，带着一种豹子般的慵懒与力量感。
“唔，是该动身了。”晏无师伸了个懒腰，肩背的线条在薄薄的寝衣下舒展，发出轻微的骨节声响。
他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却浑不在意，反而踱到沈峤身边，俯身时，一缕未束的墨发自肩头滑落。
他并未再做什么逾矩的动作，只是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替沈峤理了理方才被他蹭得有些歪斜的衣领，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对方敏感的颈侧肌肤。
沈峤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却没有躲开。
晏无师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嘴角那抹坏笑始终未曾消散，他低声道：“沈道长说得是，正事要紧。” 那声“沈道长”被他叫得百转千回，带着点戏谑的亲昵，与方才的“阿峤”形成了微妙的对比
他首起身，目光扫过沈峤依旧泛着薄红的耳根，心情大好地朗笑一声，转身去取自己的外袍，只留下沈峤坐在床边，感受着颈侧残留的、被他指尖拂过的、挥之不去的奇异触感，以及那句“沈道长”在心头荡开的涟漪。
“阿峤，走啦！”
大喊一声打破了他的幻想，沈峤将山河同悲剑背于身后，快步跟了上去。
“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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