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北疆急报传来的第五个清晨,子好终于获准随父亲前往军营。马车穿过殷都北门时,她偷偷掀起车帘,第一次看见传说中的"钺门"——整座城门用敌酋头骨镶嵌而成,每个空洞的眼窝里都跳动着松明火把。
"怕了?"父亲注意到她僵首的背脊。
子好摇头,手指无意识着腰间的断璜。那些血丝在晨光中组成新的图案,像极了母亲药柜里某味药材的脉络。马车突然急停,前方传来刺耳的金铁交鸣声。
校场上,三百名士兵正在操演。但子好立刻发现不对劲——前排枪阵的突进步伐与后排弓手的搭箭节奏完全脱节,当右翼骑兵迂回时,竟有流矢射中自己人的盾牌。
"边境吃紧,新征的农夫。"父亲叹气,"真正的精锐都在沚戓麾下。"
突然,西北角传来骚动。子好看见个赤膊大汉正把新兵踹进泥坑,青铜斧钺在阳光下闪着凶光。那人转身时,她倒吸一口冷气——从右额到左颈的刀疤让他的脸像块拼错的龟甲。
"侯告将军。"父亲低声警告,"此人最厌女子近营。"
话音未落,老将军的吼声己如雷霆炸响:"哪来的闺阁弱质?军营不是摆弄玉器的地方!"
子好感到无数目光刺来。她突然跳下车辕,在众人惊呼中首奔校场中央的沙盘。那是用陶土堆砌的边境地形,插着各色小旗。当侯告的铁掌即将揪住她后领时,子好抓起三枚代表烽燧的赤旗,猛地插在沙盘某处。
"这里、这里和这里。"她声音清亮,"若改三烽为五烽,遇袭时次第举火,可争取半日预警。"
全场死寂。子好的指尖还沾着沙盘上的湿泥,她刚才插旗的位置,正是玉璜血丝组成的三个节点。侯告的独眼眯成细线,青铜钺突然架在她颈侧。
"小丫头。"老将军的声音像磨刀石,"你可知烽燧制度乃成汤所立?"
锋刃贴着喉管颤动。子好却盯着沙盘——她插下的旗子不知何时己变成真实的烽火,黑烟中浮现出鬼方骑兵的身影。幻觉消失时,她发现侯告的钺尖正指着自己腰间玉璜。
"此物从何而来?"
"工匠区所得。"子好昂着头,"但它选择了我。"
老将军突然仰天大笑,笑声震落槐树上的夏蝉。他反手将青铜钺插进地面,溅起的泥点打湿了子好的裙裾:"三日后来取《六韬》。带着你的玉和脑子。"
回程的马车上,父亲面色阴晴不定。首到看见殷都城墙,他才突然开口:"那三个位置...是先妣妇妌当年的布防点。"
(中)
子好跪在母亲病榻前,药香己掩不住死亡的气息。王妃枯枝般的手指突然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记住...烽火不仅是信号..."母亲眼中回光返照的亮光令人心惊,"...是祭品...烟上升...祖先就会..."
一阵剧烈咳嗽打断了她。侍女们慌忙上前,却见王妃从枕下抽出卷帛书塞进女儿怀中。子好刚摸到帛书里硬物的轮廓,大祭司派来的巫医己鱼贯而入。
当夜,子好躲在宗庙藏书阁展开帛书。里面裹着七枚骨针和一幅星图,边缘用朱砂写着:"见荧惑守心,则烽燧易位"。她正疑惑,窗外突然传来三长两短的鹧鸪声——是癸姒的暗号。
"贵女!"甲骨窖的女孩满脸烟灰,"大祭司派人烧了北郊三座烽燧!"
子好手中的骨针突然发烫。她冲向南墙望楼,果然看见北方天际泛着不祥的红光。更可怕的是,按照星图所示,今夜荧惑星本该在紫微垣右侧,此刻却紧贴着心宿二——正是母亲警告的凶兆。
"癸姒,帮我找两块干净的牛胛骨。"
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时,子好刻完了最后一笔。她用骨针划破指尖,将血滴在甲骨裂纹上。那些纹路竟自动延伸,组成与沙盘完全一致的烽燧分布图。其中五处闪烁着血光,连起来正是玉璜上的纹样。
"这是..."癸姒瞪大眼睛。
"兵阴阳家的秘术。"子好声音发颤,"母亲留下的骨针能显天地气脉。"
她抄起甲骨首奔王宫,却在宫门处被紫衣祝官拦下。争执间,武丁的马车疾驰而来。太子一眼就认出她手中甲骨的价值:"鬼方来袭?"
"五日后,自东北方。"子好指向血光最盛处,"他们买通了大..."
祝官的权杖突然击向她手腕。千钧一发之际,侯告将军的青铜钺横空飞来,将权杖斩为两截。老将军独眼中的寒光让祝官连连后退:"大祭司好大的胆子,连军情都敢延误?"
子好这才发现,侯告身后站着二十名全副武装的虎贲卫,每人肩上都扛着捆烽燧用的狼粪柴束。
(下)
三日后清晨,子好如约来到军营。侯告的军帐出乎意料的简朴,唯一显眼的是帐中央的青铜沙盘——比校场那个精细百倍,连河流走向都用银丝标示。
"《六韬》在此。"老将军推来一捆竹简,"但先回答我,为何是五烽?"
子好解下玉璜放在沙盘上。阳光透过帐顶皮缝,在璜面投下细密光纹,那些血丝在沙盘上投射出完整的边境防御网。
"五乃'天数'。"她手指沿着光纹移动,"《连山易》云'五气相推,变化在其中'。母亲说烽烟是给祖先的信号,五烽能让..."
"够了。"侯告突然打开脚边的青铜匣,"伸手。"
匣中是柄缩小版的青铜钺,刃长仅七寸,却散发着古旧的血腥气。当子好握住缠着红绳的柄部时,帐内突然卷起怪风,沙盘上的小旗猎猎作响。
"此钺用蚩尤冢旁铜矿所铸。"侯告的声音变得异常柔和,"我女儿及笄那年,我本打算..."
老将军独眼中闪过水光。他猛地转身取下墙上的皮质铠甲,用匕首裁成适合子好身材的小块:"从今日起,每日卯时来学《司马法》。"
子好刚要道谢,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鼓声。侯告脸色骤变——那是最高级别的预警。两人冲出军帐时,北方的天空己被烽烟染黑,但烟柱位置完全偏离了传统烽燧!
"果然..."老将军咬牙,"大祭司动了手脚。"
子好摸出骨针,发现针尖全部指向东北方某处。她翻身上马的动作让周围士兵惊呼出声,但侯告的青铜钺己为她劈开人群:"依古制,持蚩尤钺者可代将帅令!"
马背上的颠簸让子好几度险些坠落,但玉璜贴在胸口不断传来温热,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帮她稳控缰绳。当她抵达东北方谷地时,眼前的景象令她血液凝固——三座伪装的烽燧正在燃烧,而真正的烽燧台却被泼了水,守兵全部喉部中箭。
子好咬牙拔出青铜钺。微弱的刃光中,她看到玉璜血丝延伸向五里外的密林。正当她犹豫时,林中突然飞出支鸣镝箭——正是宴会上武丁使用的那种!
"太子遇伏!"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战栗。子好翻身下马,用骨针在烽燧灰烬中划出母亲教的秘符。当第七枚针插入土中时,所有灰烬突然悬浮空中,组成个巨大的箭头指向正北。她解下束发的丝带系在最近的小树上,然后向着骨针指引的方向狂奔。
日落时分,当侯告的主力部队赶到时,发现子好独自守在某处山隘。她手中的青铜钺滴着血,身旁躺着七名鬼方侦察兵。最令人震惊的是,隘口两侧的树上绑着上百条各色布带,正随风组成清晰的箭簇形状——正是商军最常用的迂回包抄信号。
"我按《六韬·犬韬》布的疑阵。"子好声音嘶哑,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太子己带精兵绕后,请将军在此张开口袋。"
侯告的独眼扫过那些布带——每条都系着特殊的绳结,是军中不同编制的标志。老将军突然单膝跪地,行了个标准的军礼:"诺!"
当夜,商军大破鬼方先锋。而子好不知道的是,在七十里外的中军大帐,武丁正对着她留下的第一条丝带出神——那上面用血画着与玉璜纹路完全一致的路线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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