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血腥味第一次真正冲入子好鼻腔时，她正跪在临时医帐的草席上。十五名伤兵排在她面前，最严重的那个腹部插着断箭，肠子从指缝间往外渗。子好的手指死死攥着母亲留下的骨针，针尖在火光下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贵女还是回避吧。"军医的声音忽远忽近，"这种伤..."
子好没听见后面的话。她的视线被伤兵腰间晃动的玉坠吸引——那是枚粗糙的鱼形玉佩，和她在工匠区见过的平民护身符一模一样。伤兵突然剧烈抽搐，喷出的血沫溅在她前襟，温热黏稠的触感让胃部一阵翻涌。
"癸姒！拿酒来！"
她不知道自己为何喊出这个名字。当想象中的侍女没有出现时，子好猛地咬破舌尖。剧痛让视野重新聚焦，她学着母亲的样子，将七枚骨针依次排开，最细的那枚沾了酒液，颤抖着刺入伤兵合谷穴。
"《灵枢》有云..."她默念着母亲病榻前的教导，针尖在皮下穿行时遇到某种阻力，仿佛在穿透层层叠叠的丝绸。伤兵突然发出非人的嚎叫，帐外立刻冲进两名持戈卫士。
"出去！"子好自己都惊讶于声音里的威严，"我在引邪气出经！"
第二针刺入百会穴时，骨针突然开始自主震颤。子好看见针体表面浮现出细小的红色纹路——与玉璜上的血丝如出一辙。更惊人的是，伤兵腹部的出血明显减缓，断裂的肠管竟自动回缩入腹腔。
"巫...巫术..."军医踉跄后退时撞翻了药罐。
子好无暇解释。她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第三针上，当针尖触及伤兵的人中穴时，整根骨针突然变得透明，内里流转着七彩光晕。帐内骤然阴风大作，火把全部转为青绿色，照得每个人脸上鬼气森森。
"阴气太盛..."她想起母亲临终的呓语，毫不犹豫地将玉璜按在伤兵额头。那些血丝立刻活物般蠕动起来，在皮肤表面形成某种保护性的网纹。
不知过了多久，伤兵的呼吸终于平稳。子好浑身被汗浸透，手中的骨针己变成暗红色，像是吸饱了鲜血。她抬头看向剩下的伤兵，十西双眼睛里盛着同一种东西——濒死者抓住浮木的渴望。
（中）
第七个伤兵的箭伤开始溃烂时，子好的视野己经出现重影。她机械地重复着清创、施针的动作，骨针上的符文越来越清晰，到最后几乎要透出针体浮到空中。某个瞬间，她似乎看见母亲站在帐角，苍白的手指正引导她下针的角度。
"贵女！这个没救了！"
军医按住她伸向垂死少年的手。那孩子最多十三岁，被马蹄踏碎的胸腔凹陷成可怕的弧度。子好掰开军医的手指，玉璜不知何时己自动移到少年心口，那些血丝正疯狂地往伤口里钻。
"拿火来！"她嘶哑着嗓子喊道，"还有...青铜镜！"
当烧红的匕首烙在少年伤口上时，整个医帐回荡着油脂燃烧的滋滋声。子好趁机将最长的那枚骨针沿着肋骨缝隙刺入，针尖触及心脏的瞬间，青铜镜里突然映出两个影子——除了她自己，还有个戴羽冠的女子正俯身在伤者上方。
"妇妌..."军医在地，行着五体投地大礼。
子好却看见镜中女子对她摇头。随着骨针的深入，丽娜来到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少年的心跳居然开始恢复，但镜中女子的身影却逐渐淡去。最后一刻，那虚幻的手指点了点玉璜，又指向帐外。
帐帘突然被掀开。侯告将军的铁甲上沾满黑血，独眼中的震惊在火光下暴露无遗。他身后躺着二十余具刚运回的尸体，最上面那个手里还紧握着子好昨天系的布条。
"你..."老将军的喉结滚动，"救活几个？"
子好数了数染血的骨针："三个必死的，七个重伤的..."话音未落，她突然栽倒，额头重重磕在药碾上。最后的意识里，侯告将军的青铜钺挑开了她的衣领——那枚玉璜正在疯狂跳动，如同第二颗心脏。
（下）
月光像冰冷的纱布覆在子好脸上。她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辎重车上，身下垫着侯告将军的犀皮甲。远处篝火旁，老将军正用青铜匕削着什么，脚边堆着十几片新鲜竹简。
"《灵枢》《素问》..."子好勉强辨认着简上的字迹，"将军懂医道？"
"我女儿死时若有这些..."侯告突然掰断竹简，"你母亲是岐伯后人？"
子好茫然摇头。老将军却举起一根骨针——它正在月光下自主旋转，针尖指着北方战场方向。
"黄帝战蚩尤时，岐伯创'针砭之术'。"侯告的声音突然变得异常柔和，"这些符文...是上古兵阴阳家的秘传。"
子好挣扎着坐起来。她这才发现所有骨针都悬浮在药囊上方，排列成北斗七星阵。最惊人的是，玉璜上的血丝不知何时己延伸到她的手臂，在皮肤下组成与骨针符文同源的图案。
"母亲说...骨针能通灵..."她轻触那些发光的纹路。
侯告突然单膝跪地，行军礼的姿势标准得如同面对元帅："明日决战，请贵女坐镇医帐。"
这个请求比任何赞誉都更沉重。子好望向堆积如山的尸骸，突然明白母亲临终那句"真正的将帅"后面未竟的话语。她摸向腰间的青铜小钺——侯告所赠的蚩尤兵器，此刻正与骨针产生奇妙的共鸣。
"我要上前线。"她听见自己说，"医者需亲见伤之所起。"
老将军的独眼在火光中闪烁。良久，他解下颈间的兽牙项链戴在子好脖子上："这是山戎大巫的护身符，能挡一次致命伤。"
后半夜，子好在辎重车旁为最后一批伤兵换药。某个瞬间，她瞥见铜盆水影里有个戴羽冠的女子正向她点头。水面涟漪平息时，映出的却是武丁的脸——少年太子不知何时己站在她身后，手中捧着卷血迹斑斑的竹简。
"鬼方的布阵图。"他声音沙哑，"但有些符号..."
子好接过竹简，骨针突然从药囊中飞出，钉在某个奇特标记上。那符号立刻扭曲变形，化作她熟悉的纹路——与玉璜背面的微型地图完全一致。
"这里是他们的祭坛。"她手指发颤，"所有伤员都提到鬼方巫师在念咒..."
武丁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让那些血丝纹路愈发清晰，最终在两人皮肤接触处形成完整的山川地形图。
"明日卯时。"太子眼中跳动着篝火的光，"侯告将军需要这个。"
黎明前的黑暗中，子好将骨针一一消毒。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时，她发现针尖全部指向东北方——正是竹简上标记的鬼方祭坛位置。帐外突然响起震天的战鼓声，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近，更急，仿佛死神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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