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刺骨的冰冷如同亿万根无形的钢针,从西面八方扎入骨髓,深入脏腑,将血液都冻得要凝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一团模糊的白气,迅速消散在无尽的黑暗里。空气湿冷粘稠,带着浓重的霉味和土腥气,仿佛沉淀了千年的绝望。
掖庭冰窖地牢深处,谢明璃蜷缩在一堆散发着腐朽气味的干草上。唯一的光源,是石壁高处一个碗口大的、被粗铁条封死的通风孔透进来的、极其微弱的天光。这点光,只够勉强勾勒出牢笼的轮廓,却无法带来丝毫暖意。
肩头的伤口如同被烙铁反复灼烧,每一次心跳都带来一阵剧烈的抽痛。伤口边缘红肿发烫,但周围的肌肤却冻得麻木僵硬,形成一种冰火交织的酷刑。失血过多的虚弱感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胸口,让她连动一动手指都无比艰难。寒意无孔不入,穿透了身上那件单薄破旧的灰布宫装,也穿透了王德海偷偷让人塞进来的、那床同样冰冷潮湿的旧棉被。
意识在冰冷的深渊边缘沉浮。祭天大典上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幕,如同破碎的琉璃碎片,在脑海中反复闪现:孔墨衍那张道貌岸然的脸,玉阶上飞溅的暗红墨汁,殷玄冥那声撕裂苍穹的咆哮,还有…那双穿透玉旒、燃烧着不甘与决绝的眼睛…
“媒介…送进去了…” 谢明璃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干裂的唇瓣渗出血丝,旋即被寒冷凝固。成功了…但也失败了。她暴露了。此刻的自己,就像一只被扔进冰窟的困兽,等待猎人的最终审判。孔墨衍绝不会放过她。皇帝…那个同样深陷绝境的暴君…他还能撑多久?
“爹…” 一声微不可闻的呢喃从喉咙深处溢出,带着无尽的委屈和思念。冰寒似乎触发了记忆深处最不愿回想的画面:
场景:太史府书房,烛火摇曳。 父亲谢垣,那位向来严谨方正、被誉为“史骨”的男人,此刻却面色凝重,眉头深锁。书房里弥漫着一种风雨欲来的压抑。他将一本看似普通的蓝皮线装书——正是后来谢明璃视若珍宝的笔记——郑重地放在年幼的她手中。
“璃儿…拿着它!永远别让它离开你身边!” 父亲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前所未有的焦灼,“这里面…藏着可以救命的东西…也可能…是催命符!记住!如果有一天…爹不在了…这世上…只有你的血…能解开它真正的秘密!去找…去找…”
话未说完,书房的门被粗暴地撞开!一群身穿崇文阁深青色官袍、面无表情的史官簇拥着当时还只是左司业的孔墨衍闯了进来!
“谢垣!你私藏禁物,勾结外藩,窥伺神器‘春秋笔’!证据确凿!奉大祭酒令,即刻拿下!” 孔墨衍的声音冰冷无情,目光扫过谢明璃和她怀中的蓝皮书,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贪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垣猛地站起身,将谢明璃死死护在身后,怒视孔墨衍,“尔等伪造史实,构陷忠良,妄图以春秋笔篡夺神器,颠倒乾坤!其罪当诛九族!”
“拿下!胆敢反抗,格杀勿论!” 孔墨衍厉喝!
混乱中!刀光剑影!忠心家仆的惨叫声!父亲将她猛地推向书架后的密道入口!最后映入她眼帘的,是父亲被数柄长剑刺穿胸膛!鲜血喷溅在书架上!父亲那双永远清澈洞察的眼睛,死死盯着孔墨衍,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与控诉!
“快走——!记住爹的话——!血…血…”
厚重的书架在身后合拢,隔绝了父亲最后的嘶吼和那片刺目的猩红…
“呃啊——!” 剧烈的头痛如同钢针攒刺太阳穴,将谢明璃从痛苦的回忆中强行拉回现实!她猛地睁开眼,大口喘息,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引发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肩头的伤口在剧烈的动作下再次崩裂,温热的液体渗透了粗布的包扎。
血… 爹最后的话…血! 谢明璃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从冰冷的干草堆深处,摸出了那本被她贴身藏匿、用油布仔细包裹的蓝皮笔记!即使在如此绝境,她也没让它离身!
笔记的蓝布封面己经磨损严重,边角卷起。她用冻得僵硬发紫、布满冻疮的手指,颤抖着翻开书页。借着通风孔那点微光,可以看到里面密密麻麻写满了娟秀的小楷,大多是父亲关于史籍的考据、朝堂秘闻的摘录、以及对某些历史事件不合常理之处的疑惑标记。表面看起来,确实像一位严谨史官的私人工作笔记。
但谢明璃知道,这远不止如此!父亲临终前的话绝非虚言!只有她的血,能解开真正的秘密!可是…血…要怎么做?
她看着自己肩头伤口渗出、己然在寒冷中半凝固的血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没有时间犹豫了!她咬紧牙关,用指甲狠狠刺入肩头崩裂的伤口!
“嘶——!”钻心的剧痛让她浑身一颤!更多的鲜血涌了出来!
她用染血的手指,颤抖地涂抹在笔记的扉页上! 没有反应。梦幻的虚幻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她又涂抹在内页父亲记录的一段关于某次宫宴的异常流水账上… 依旧没有反应!
冰冷的绝望再次袭来。难道…难道父亲的话另有深意?还是…这笔记的秘密,己经被崇文阁的手段破坏了?
通风孔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更鼓声,己经是深夜了。彻骨的寒冷和失血的眩晕不断侵袭着她的意识。就在她即将再次陷入昏迷之际,她眼角余光瞥见了通风孔下方那面冰冷的石壁——因为渗水和年深日久,墙根处生出了一大片灰绿色的、散发着霉味的苔藓和某种腐烂的草茎渣滓。
腐烂…草灰…
一个灵光如同闪电般劈入她混沌的脑海!
她猛地想起笔记后半部分,父亲用一种极其隐晦的暗语,夹杂在几段无关紧要的史料摘抄里,描述过一种古老的、用于传递密信的“隐墨”配方!!需要几种极其常见却被忽视的材料配合特殊媒介才能显形!其中一种关键材料,正是——腐朽霉变的草木灰烬!
希望之火瞬间点燃!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痛苦和寒冷!谢明璃挣扎着爬到墙根,用指甲费力地刮下那些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的腐烂苔藓和草渣!顾不上肮脏和恶心,她将它们聚拢在手心!她的血还在流!就用这血! 她将刮下的腐草霉苔和着肩头温热的鲜血,在手心用力揉搓!污秽的混合物散发着难以形容的刺鼻气味!
然后,她颤抖着,将这团散发着腥臭与霉味的暗红泥垢,狠狠涂抹在笔记其中一页看起来平淡无奇、记录着某年地方税收增减的段落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 一秒… 两秒… 就在谢明璃的心再次沉入谷底时! 奇迹发生了!
那原本普通的墨迹,在接触到混合了特殊腐草灰烬与谢明璃鲜血的泥垢后,如同活物般开始蠕动、溶解!一行行隐藏在文字夹缝中、用近乎透明特殊药水书写的、更加细小却无比清晰的文字,如同黑暗中悄然绽放的妖异之花,缓缓浮现出来!
谢明璃的心脏狂跳!她屏住呼吸,借着微光,贪婪地阅读着父亲冒着生命危险留下的真正密文:
“…元平九年,北境军报有异!副将林远所部遇伏覆灭,本当主责。然,细查随军录事所记原始粮秣调拨、行军日程及天象记录,与战后崇文阁定稿之《北征纪略》出入极大!疑点有三:其一,粮秣损耗速度远超常理,似途中遭大规模截留或虚报;其二,林部遇伏前,本应策应之秦巍主力,竟因一封来源不明、盖有崇文阁密押的‘伪令’延误行程两日!其三,战后查验敌尸,武器制式竟混杂有京畿武库标记!此绝非寻常败绩,恐系精心构陷,借刀杀人!目标首指…秦巍大将军!” “...春秋笔篡改之力,非凭空而生!其扭曲史实,必先‘锚定’一处真实发生之‘基点’,以此为支点,撬动后续因果!此‘基点’往往存在于事发地,或与关键人物紧密相关之旧物、旧址之中!若能寻得此‘基点’,或可撼动篡改之墙,窥见一丝真相裂痕!...” “...神器反噬,伤及执笔者寿元与王朝气运表象。然,更深层之毒,在于其汲取‘人皇正统’之根基命脉!长此以往,非但神器崩毁,恐龙脉亦将衰竭,江山倾颓!...” “...吾女明璃,血脉之秘,源于…”
后面的字迹突然变得模糊不清,仿佛被水渍晕染,又像是书写时遭遇了极大的干扰或痛苦,最关键的信息戛然而止!
谢明璃瞳孔骤然收缩!呼吸几乎停滞! 北境军报!秦巍!副将林远!伪令!京畿武器!构陷! 父亲查到了!他查到了崇文阁利用“春秋笔”篡改历史、构陷忠良的铁证!而目标,竟然就是那位被污蔑为“跋扈”、驻守北境多年、手握重兵的老将秦巍!他的副将林远,根本就是被牺牲的棋子!
更关键的是,“基点”!“锚定基点”!这是破解“春秋笔”篡改的关键钥匙!只要找到被篡改事件发生的那个真实“基点”,就有可能撼动那堵谎言筑成的高墙!
秦巍…秦巍大将军!他不仅是受害者,他本人,或者他身边的重要旧物、北境那片土地本身,很可能就是对抗孔墨衍、对抗崇文阁那支篡史邪笔的突破口!是皇帝翻盘、为自己、为父亲、为所有被污名化者洗刷冤屈的…一线生机!
狂喜如同岩浆般冲垮了冰冷的绝望!谢明璃紧紧攥着那本沾染了血污和腐草泥垢的笔记,仿佛握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冰冷的墙壁也无法阻挡她身体因为激动而产生的颤抖!
必须告诉皇帝! 必须立刻告诉殷玄冥!
她挣扎着想爬起来,想呼喊,但极度的虚弱和高热带来的眩晕让她重重摔回冰冷的干草堆上!肩头的剧痛和失血的眩晕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吞没。
“…陛下…秦巍…基点…”她嘴唇无声地开合着,在彻底陷入昏迷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本至关重要的笔记,死死塞进了那床潮湿的旧棉被最深处、最贴身的角落。
通风孔外,寒风呜咽,如同冤魂的哭泣。 黑暗的冰窖地牢里,一点微弱的希望火种,在腐朽与绝望中,顽强地点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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