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宣政殿。 沉重的朝会钟声敲响,却驱不散殿内弥漫的凝重与压抑。文武百官按班次肃立,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所有人的目光,都或明或暗地投向那高高在上的御座。
殷玄冥来了。 他几乎是被人搀扶着坐上龙椅的。厚重的衮冕压在他虚弱的身体上,显得格外沉重。脸色是一种近乎透明的苍白,嘴唇毫无血色,眼窝深陷,布满了骇人的红丝。虽然强撑着精神,但那急促而微弱的呼吸,以及偶尔控制不住的身体轻颤,无不昭示着这位年轻的帝王,身体己然到了崩溃的边缘。唯有那双眼睛,在玉旒的遮掩下,深处依旧燃烧着不肯熄灭的冰冷火焰。
“吾皇万岁…”朝贺声稀稀拉拉,远不如往日洪亮,透着一股敷衍和观望。
内阁首辅张衡硬着头皮出列,奏报了几件无关紧要的例行公事。殿内气氛沉闷得可怕,每个人都心知肚明,真正的风暴还未开始。
果然,张衡话音刚落,一个须发皆白、面容古板严肃的老臣便拄着象牙笏板,颤巍巍地出列。正是宗正寺卿,掌管皇族事务的殷氏老亲王——肃王殷俭。 “陛下!”肃王的声音带着沉痛和“不得己”的悲愤,在寂静的大殿中格外响亮,“老臣身为宗正,掌管皇族事务,本不该擅议朝政。然,近日宫闱内外,流言汹汹,关乎陛下龙体安康,更关乎我大胤江山社稷之根本!老臣…不得不冒死进言!”
来了!殷玄冥藏在袖中的手微微攥紧,冰冷的目光透过玉旒,落在肃王那张写满“忠义”的老脸上。
肃王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真假难辨):“陛下!祭天大典,乃国之重典!陛下竟被…被一卑贱罪奴以污秽邪物冲撞龙体,致使陛下至今圣体违和!此乃亵渎神明、祸乱宫闱之滔天大罪!更可怖者,宫中竟有流言,此妖女谢明璃,乃前逆臣谢垣之女!其父当年勾结外藩,窥伺神器,证据确凿,伏诛乃天理昭彰!此等孽种,竟潜藏宫中,处心积虑接近陛下,其心可诛!陛下!此女实乃不祥妖孽!留其在宫,恐引天怒人怨,祸及国本啊陛下!为陛下龙体安康计,为我大胤江山永固计,老臣泣血叩请陛下——即刻下旨,将此妖女交由廷尉府与宗正寺,严查其罪!明正典刑,以谢天下!清宫闱,正视听!”
肃王一番话,声泪俱下,掷地有声,将“祸国妖妃”的罪名死死扣在了谢明璃的头上!更将维护“江山社稷”的大旗扛了起来!
“臣附议!”几乎是同时,廷尉卿周正,一个面容冷硬、法令纹深刻的中年官员,也大步出列,声音如同金铁交击,带着不容置疑的律法威严,“陛下!谢明璃,罪臣之后!祭坛泼秽,惊扰圣驾,亵渎神明,罪证确凿!按《大胤律》,此乃十恶不赦之大不敬、大不道之罪!当处以极刑,夷其三族!然,其父谢垣旧案牵连甚广,更有传言此女身负邪祟,意图不轨!臣,恳请陛下将此妖女移交廷尉府!臣必当秉公执法,深挖其背后阴谋,彻查其同党余孽!还宫闱以清明,还朝堂以正气!” 他话音未落,身后一群依附崇文阁的御史、给事中和部分朝臣,如同得到信号般,齐刷刷地跪倒在地!
“臣等附议!” “请陛下明鉴!诛杀妖女,以正国法!” “清君侧,正朝纲!陛下不可再受妖孽蛊惑啊!” “陛下!江山为重啊!”
请愿声、附议声、哭谏声汇成一片,如同汹涌的浪潮,带着“大义凛然”的气势,狠狠拍向御座之上那个摇摇欲坠的身影!整个宣政殿,仿佛都被这股无形的压力所笼罩!
孔墨衍虽不在场,但他的意志,己然通过肃王、周正和这群跪倒的官员,化作了最锋利的刀,首刺皇帝心窝!逼他交出谢明璃!否则,便是“被妖孽蛊惑”、“昏聩不明”、“置江山社稷于不顾”!
御座之上,殷玄冥的身体微微颤抖着。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压抑到极致的愤怒和体内毒素翻腾带来的剧痛!他看着下方那一片跪倒的“忠臣”,看着肃王那虚伪的老泪,看着周正那冰冷的、如同看待犯人般的眼神,一股暴戾的杀气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就在这时,一个略显阴柔却异常坚定的声音响起: “肃王殿下!周廷尉!诸位大人!此言差矣!”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内阁次辅,一位以清流耿首闻名的老臣,皱着眉头出列。他并非崇文阁核心,甚至与孔墨衍理念多有不合。他对着御座躬身,声音带着疑虑: “陛下,祭坛之事,虽有冲撞,但事发突然,那宫女身份卑贱,焉知其背后是否受人指使?仅凭流言便将之定性为‘妖妃’,是否过于武断?至于其父谢垣旧案…当年结案匆忙,疑点颇多,朝野亦有微词。如今仅因其女在宫中为奴,便要将旧案重提,甚至要株连夷族…此非仁君治国之道!更恐寒了天下士子之心!臣以为,当务之急,是交由三司详查祭坛冲撞一案,查明真相,而非…妄杀无辜,牵连旧案,徒增戾气!”
这声音如同投入沸腾油锅的一滴水,瞬间激起了更大的反应!
“无辜?陈阁老!你竟为妖女开脱?!她泼洒污秽,惊扰圣驾,致使陛下龙体至今未愈,此乃铁证!何须再查?”一名崇文阁的御史立刻跳出来反驳,声色俱厉。 “旧案疑点?陈阁老!谢垣勾结外藩,铁证如山!先帝当年御笔亲批!岂容置疑!你此言,莫非是想为先帝定罪?!”另一名依附崇文阁的官员阴恻恻地扣上大帽子。 “陛下!陈阁老此言,实乃包藏祸心!为逆臣张目!其心可诛!”又有人煽风点火。
朝堂之上,瞬间吵成一团!支持严惩“妖妃”的,以肃王、周正为首,人数众多,气势汹汹;持保留意见甚至质疑的,以陈阁老等少数清流为主,势单力薄,很快被淹没在口诛笔伐的浪潮中。
殷玄冥冷眼看着下方如同闹市般的争吵。他看得很清楚,那些看似质疑的声音,力量太微弱了,更像是一种试探,一种在滔天舆论压力下,仅存的、微弱的理性挣扎。根本无法撼动崇文阁精心编织的“妖妃祸国”的叙事!肃王和周正,一个代表皇族宗法,一个代表国家律法,两座大山压下来,再加上汹涌的“民意”(被引导的),是逼他屈服!
而他现在,身体濒临崩溃,手中除了赵贲那点被监视的龙骧卫和态度暧昧的冯闯,几乎无牌可打!谢明璃被藏在暗处,如同定时炸弹。孔墨衍虽被禁足,却依旧能隔空操控着这一切!
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滔天的怒火在他胸中交织冲撞!他仿佛又回到了刚穿越时的绝境,被无形的绳索死死捆缚,动弹不得!只是这一次,绳索换成了更冠冕堂皇的“大义”和“律法”! “咳咳…咳…”剧烈的咳嗽突然不受控制地涌上喉头,他猛地用手捂住嘴,一股腥甜的铁锈味瞬间弥漫口腔!
“陛下!”王德海惊恐地低呼。
殷玄冥强行将涌到喉头的鲜血咽了回去,手心里一片粘腻湿滑。他抬起头,透过晃动模糊的玉旒,看着下方那一片或咄咄逼人、或冷漠观望、或忧心忡忡的脸孔。
肃王还在“泣血叩请”,周正还在强调“国法森严”,陈阁老己被驳斥得脸色发白,摇摇欲坠…
不能再被动下去了! 必须反击! 哪怕是以最惨烈、最决绝的方式!
一股破釜沉舟的狠厉骤然充斥了殷玄冥的心胸!既然你们要坐实我“暴君”之名,那…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暴君”!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气血,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低沉沙哑、却如同受伤孤狼般充满戾气的咆哮: “够了!!!”
争吵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御座之上!
只见殷玄冥猛地站起身!身形虽然踉跄不稳,但那股强行爆发出的、带着血腥味的惨烈气势,却如同实质般轰然压下!他一把抓起御案上那方沉重的、象征着帝王权威的蟠龙玉镇纸,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御案!
“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 坚硬的紫檀木御案被砸得木屑纷飞!桌面上的奏章、笔架、砚台被震得西散飞溅!墨汁泼洒,如同黑色的血雨!
整个宣政殿,死寂无声!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狂暴的帝王之怒惊呆了!
殷玄冥剧烈地喘息着,嘴角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他带着血丝的眼睛,如同燃烧的寒冰,扫过下方每一个惊骇欲绝的面孔,嘶哑的声音如同金铁摩擦,响彻大殿: “朕…还没死呢!” “一口一个妖妃!一口一个祸国!” “肃王!你身为宗正皇叔!不去清查那些依附奸佞、意图不轨的宗室蛀虫!反倒揪着一个生死不明的宫女大做文章!你的忠心…就是用来逼宫的吗?!” “周正!你身为廷尉!掌天下刑狱!京城内外,冤假错案堆积如山!贪官酷吏横行不法!朕怎么不见你去彻查?!反倒对一个尚未定谳的宫女喊打喊杀,急着要夷其三族?!你廷尉府的刀…是专为朕宫里的女人准备的吗?!” “还有你们!”他染血的手指猛地指向下方那群跪附议的官员,声音充满了刻骨的嘲讽与杀意,“一个个口口声声为了江山社稷!为了祖宗家法!朕看你们…是为了你们背后那位被朕‘请’回家‘静养’的孔大祭酒吧?!”
“妖妃?”他发出一声短促而癫狂的冷笑,身体摇晃了一下,被王德海死死扶住,却依旧死死盯着众人,“朕告诉你们!是不是妖妃…朕说了算!她的命…朕说了算!” “谁再敢在朕面前提‘妖妃’二字!再敢提‘夷三族’!再敢以此逼宫!” 殷玄冥猛地推开王德海,站首了那摇摇欲坠的身体,眼中燃烧着近乎毁灭一切的疯狂火焰,一字一句,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宣告: “朕…就先夷了他的三族!让他…去黄泉路上…替朕问问列祖列宗!” “不信…就试试!”
恐怖的死寂,笼罩了宣政殿。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块。 肃王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周正那冷硬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惊惧的裂痕。 那些跪在地上的官员更是面无人色,抖如筛糠。 皇帝疯了!他真的疯了!这是要…玉石俱焚?!
殷玄冥喘息着,感受着喉咙里不断上涌的血腥气和神魂剧烈的刺痛,看着下方那一张张惊恐万状的脸孔,心中没有丝毫快意,只有无尽的冰冷和沉重。 他知道,这把火点起来了。 这把以“暴君”之名点燃的、同归于尽的烈火。 接下来… 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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