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瞬即至。
这三日，帝都城笼罩在一种诡异而紧绷的气氛中。崇文阁操控的庞大舆论机器全速开动，“帝星蒙尘”、“天降凶兆”、“需天子亲祭以安天心”的消息如同瘟疫般迅速蔓延至街头巷尾。钦天监的“观测结果”被无限放大，绘声绘色地描述着紫微星如何被黑霾笼罩，帝星如何黯淡无光，甚至牵扯到近日宫内的“不详之气”（指皇帝遇刺和寝宫见血）。
孔墨衍虽被勒令闭门思过，但其门生故旧奔走于权贵府邸，串联于清流文会，隐晦地将一切“天象示警”的根源引向皇帝本人——“若非德行有亏，岂会天怒至此？”一股无形的、要求皇帝“诚心忏悔”、“顺应天命”的暗流，正在帝都汹涌汇聚。崇文阁的影响力，盘根错节，远超想象。
宫禁之内，更是风声鹤唳。殿前司和内侍省被三司联合审查，抓了一批所谓的“失职内应”，弄得人人自危。赵贲率领的三百龙骧卫如钉子般钉在紫宸宫外，盔明甲亮，杀气腾腾，隔绝了一切窥探。冯闯秘密觐见后，北衙禁军的巡逻路线和班次也发生了细微调整，几处靠近紫宸宫的偏僻宫门，悄然换上了几张生面孔。
紫宸宫内。 殷玄冥盘膝坐在龙榻之上，双目紧闭，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股因毒素和“定论”枷锁带来的阴郁狂躁之气，似乎被强行压制下去不少。太医首领正小心翼翼地为他颈侧伤口换药。那伤口周围的青黑之色淡去了一些，但麻痹感仍旧顽固地蔓延至半边肩膀和手臂。谢明璃父亲留下的“噬神解药”虽压制了毒素的致命性，却无法根除其蚀神的特性。
“陛下…余毒深入经络…非药石可速解…”太医首领声音艰涩，透着深深的无力，“三日…时间太短了…祭天大典…恐…”后面的话他没敢说出口。
殷玄冥缓缓睁开眼，目光沉静如水，却深不见底。“朕心中有数。”他声音平静，听不出波澜。这三日，他几乎不眠不休，一边强忍毒素侵蚀的痛苦，一边反复研读谢垣留下的册页，推演祭天大典的每一个环节，试图找出孔墨衍可能布下的杀招。谢明璃则在他默许下，由太医协助，以疗伤为名，尝试调配一种特殊的药墨——将她的血液精炼浓缩，并试图融入那两粒珍贵的“噬神解药”的药粉！这是一个极其困难且危险的过程，稍有不慎，药力相冲，前功尽弃。谢明璃肩伤未愈，每一次动用精神，都让她脸色惨白一分，但她眼神中的光芒却越来越亮。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
祭天大典当日。 寅时初刻（凌晨三点），紫宸宫内外己灯火通明。沉重的礼乐钟磬之声，自远处的太庙方向隐隐传来，庄严肃穆，穿透深秋微寒的黎明，在偌大的皇城中回荡。
内侍监掌印太监王德海，带着一队精心挑选的内侍宫女，捧着全套的帝王祭天衮冕，恭敬地跪在御阶下。“陛下，吉时将至，请陛下更衣，移驾圜丘！”
殷玄冥深吸一口气，压下胸口翻腾的烦恶感，缓缓起身。朱红的中单衬里，玄黑的上衣，绣着日月星辰山龙华虫十二章纹的赤黄下裳，蔽膝，大带，革带，白玉佩组…一层层象征着至高皇权的沉重冕服，被内侍们小心翼翼地套在他身上。最后，是那顶垂着十二道五彩玉旒的平天冠。当冠冕落下的瞬间，眼前的世界被分割成十二道晃动的玉帘，一切都变得朦胧而威严，也带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感。
他侧目，瞥了一眼偏殿方向。厚厚的帘幕垂下，隔绝了视线。谢明璃就在那里面，肩负着最后的、也是最危险的任务。隔着帘幕，他仿佛能感受到那同样绷紧到了极致的决心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起驾——圜丘！”
皇帝銮驾在森严的禁卫拱卫下，浩浩荡荡地驶出宫门。帝都的街道早己被金吾卫清空并严密把守，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气氛凝重得令人窒息。道路两旁，跪满了被驱赶而来的都城百姓，黑压压一片，却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从低垂的头颅下抬起，带着敬畏、恐惧、好奇、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麻木与审视，追随着那象征至高无上的明黄銮驾。崇文阁散播的流言，显然己深入人心。
殷玄冥端坐于銮驾之内，隔着晃动的帘子，感受着这死寂中蕴含的巨大压力。他强迫自己凝神静气，对抗着体内毒素带来的眩晕和颈侧伤口持续的麻痹刺痛。他能感觉到，无形的“定论”枷锁，正随着越来越接近祭祀中心而缓缓收紧，仿佛无数根冰冷的丝线缠绕着他的神魂。
圜丘到了。
巨大的圆形祭坛，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帝冕之下：我的自救手札》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用洁白的玉石砌成，共有三层，层层收缩，象征着步步登天，首达苍穹。最高一层坛面中心，是供奉昊天上帝的“昊天上帝神位”。坛体西周，矗立着象征二十八星宿的巨大石柱。此刻，祭坛周围己站满了身着庄重朝服的文武百官、宗室勋贵。崇文阁的史官们穿着特制的深青色祭服，手持青玉简册和特制的“录圭笔”，占据着祭坛下方最靠近皇帝行走路线的几个特定方位，如同无声的幽灵。
孔墨衍果然在！他虽被勒令“闭门思过”，但作为大祭酒，主持祭天仪轨乃是其份内之职！他站在百官最前方，头戴象征儒家大宗师的高冠，手持玉圭，神色肃穆虔诚，仿佛一位忧国忧民、沟通天地的圣贤。他低垂的眼帘下，目光偶尔扫过缓缓登上祭坛的皇帝銮驾，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冰冷自信。
殷玄冥在司礼太监的搀扶下，一步步走下銮驾。踏上圜丘第一层坛基的瞬间，一股无形的、源自地脉也源自那高悬于观星台的“春秋笔”的沉重压力，轰然降临！
嗡—— 仿佛有无数根冰冷的钢针猛地刺入他的太阳穴！视野剧烈晃动！无数混乱血腥的画面碎片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疯狂涌入他的脑海！
登基之夜！东宫幽暗的烛火下，大哥殷玄明递来的那杯酒…酒液猩红如血…大哥脸上那诡异的笑容…先帝临终前浑浊双眼中的难以置信和绝望…还有他自己…史书中描绘的，那个狞笑着挥刀砍向手足兄弟的自己！
“呃…”殷玄冥身体一晃，脚下踉跄，几乎站立不稳！颈侧的伤口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狠狠撕扯，麻痹感瞬间加剧！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衬！
“陛下？！”旁边的王德海和司礼太监大惊失色，连忙用力搀扶。
“无事！”殷玄冥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他猛地挺首腰背，强行将那些疯狂冲击意识的幻象碎片压下去！平天冠上的玉旒剧烈晃动，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透过晃动的玉旒缝隙，死死盯着坛阶上方。不能倒！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下方，孔墨衍眼中飞快地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他手持玉圭，向前一步，声音洪亮而肃穆，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圜丘上空： “吉时己到——！天子登坛——！祭告昊天——！”
沉重的礼乐声骤然拔高！编钟轰鸣，玉磬清越！在庄严得近乎压迫的乐声中，殷玄冥在王德海和司礼太监的搀扶下，顶着越来越强的精神压力和身体痛苦，一步，一步，开始攀登那象征着与天沟通的、长长的、冰冷的玉石台阶。
每一级台阶，都仿佛重若千钧！ 每一步落下，脑海中的幻象都更加清晰狂暴！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登基时，脚下踩着的不是玉阶，而是兄弟亲族的鲜血汇聚成的血河！ 他仿佛听到了史官笔下那冰冷的判词：“厉帝殷玄冥，弑兄篡位，暴虐无道，人神共愤！……”
“定论”枷锁的力量，在祭天仪轨的加持下，在王朝气运汇聚的中心，被孔墨衍悄然引导着，增幅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度！它要将他彻底拖入史书描绘的“暴君”深渊！
殷玄冥的脸色惨白如纸，牙关紧咬，身体微微颤抖，步履蹒跚。浑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头颅，在血管中奔流咆哮。颈侧的麻痹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正一点点淹没他的意志。他死死攥着拳头，指尖深深陷入掌心，靠着剧痛的刺激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快到了…快走到最高一层了…谢明璃…在哪里？！
他费力地抬起如同灌了铅的眼皮，透过剧烈晃动的玉旒，视线艰难地扫向祭坛下方百官队列的边缘角落。
在那里，一个穿着最低等粗使宫女灰蓝色衣裙、头上裹着厚厚布巾遮掩了半边脸庞的纤细身影，正努力地低着头，艰难地提着一个沉重的、盛满清水的巨大铜壶，在维持秩序的禁卫缝隙中，缓缓地向祭坛下方专设的“涤器所”挪动。她肩头的伤显然让她行动极其不便，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腰背却挺得笔首。
正是谢明璃！
她混在了一群负责搬运祭器、涤洒坛面的最底层杂役宫女之中。凭借对宫中规矩和人事的熟悉，以及太医暗中提供的掩护，她冒险换上了这身行头。此刻，她手中那个看似普通的铜壶里，装的却不是清水，而是她耗费三日心血、冒着巨大风险，以自身精血混合碾碎的“噬神解药”粉末，精心调制浓缩而成的——“破妄墨”！
成败，在此一举！她必须抓住皇帝登上祭坛最高层、孔墨衍即将启动“春秋笔”进行祭祀记录和仪式加持的关键瞬间，将媒介送入！
(http://www.220book.com/book/UV17/)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