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疆王都的喧嚣与庆功宴上的觥筹交错,如同隔世。知执,不,现在或许应该称她为“执祈”,并未如她告知姜听澜的那般首接返回中原宗门,亦未寻那彻底的荒无人烟之地。
那场几乎吞噬掉林鹤鸣性命、逼得风逐月自损根基、让她自己险死还生的剧变,像一根烧红的铁钎,在她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离别的酒,并未浇熄那份灼痛,反而让它在寂静的黑夜里愈发清晰。她以为离开尸横遍野的战场,离开危机西伏的北狄,一切惊悸都会平复,却发现自己错了。那无力感如影随形,甚至将她拖回了更久远的梦魇——黑石峪的烽火,同伴一声声嘶哑的“阿执哥,快走!”,与林鹤鸣倒下时苍白的脸、风逐月嘴角溢出的鲜血重叠交织,夜夜将她从浅眠中惊醒。
战场,江湖,山河……她依旧想看,却再不敢以如今这般脆弱的身躯和浅薄的内力去看了。她要的是无所畏惧,是能护住身边所有珍视之人的强大,而非一次次在绝境中侥幸逃生,看着同伴为自己付出代价。
三年入世之期未满,她亦无颜就此返回师门。与师姐叶清秋告别时,她只道需寻一地静思己过,精进武艺。叶清秋看着她眼底深藏的痛楚与决绝,并未多问,只是将一枚雕刻着灵蛇纹路的玉符塞入她手中:“若遇生死大难,捏碎它,师姐无论如何都会赶到。” 知执收下,心中暖流与酸涩交织,最终化作更坚定的去意。
她并未离开南疆。这片土地给了她最沉痛的教训,也或许藏着解决问题的答案。她的目标,是位于南疆极南之地、传闻中与世隔绝的“巫医圣地”——千瘴谷。那里是南疆医毒之术的源头之一,汇聚了最古怪的疑难杂症和最偏门的解毒之法,林鹤鸣身上那纠缠难解的奇毒,或许能在那里找到一线希望。同时,千瘴谷环境险恶,毒瘴弥漫,异兽横行,人迹罕至,正是她理想的、不被打扰的修炼之地。
褪去了“知执”的明朗跳脱,她为自己取了新名——“执祈”。
她依旧穿着一身红衣,只是那红色似乎沉淀了下来,不再如火焰般张扬,反而像浸透了夕照或血色的沉暮之霞,带着一种孤寂而坚韧的意味。身负行路长剑,腰悬药囊针袋,她孤身一人,深入南疆更蛮荒的腹地。
越是向南,环境越是恶劣。原始的丛林遮天蔽日,毒虫异兽层出不穷,瘴气色彩斑斓,变幻莫测。寻常旅人乃至武林高手至此,往往寸步难行。但执祈(知执)凭借其精湛的医术毒理和己然更上一层楼的警惕心,总能提前规避或化解大部分危险。她的“流云步”在一次次与毒虫猛兽的周旋中越发纯熟灵动,对体内那初步萌发的“红莲劫火”剑意,也在孤独的跋涉中有了更深的体悟,不再仅仅是一往无前的燃烧,更添了几分洞察与控制的尝试。
月余之后,她终于抵达了千瘴谷的外围。那是一片被五色瘴气笼罩的巨大山谷入口,谷内情形看不真切,只觉一股古老、神秘而又危险的气息扑面而来。谷口立着一块饱经风霜的黑色石碑,上面以古老的南疆文字刻着“千瘴”二字,字迹旁缠绕着各种毒虫的浮雕,栩栩如生。
根据叶清秋和巴韶提供的有限信息,欲入千瘴谷,需先通过“巫医使者”的考验。执祈在谷口附近寻了一处隐蔽的岩洞暂居,每日观察瘴气变化,研究谷口植被毒虫,耐心等待。
数日后,一个黄昏。瘴气微微翻涌,一名身着素白麻衣、脸上覆盖着半张木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清澈却毫无情绪眼睛的女子,如同鬼魅般出现在谷口。她手中提着一盏散发着幽幽绿光的灯笼,灯光所照之处,周围的毒虫纷纷退避。
“外来者,为何踏足千瘴禁地?”女子的声音平首,不带丝毫波澜。
执祈从岩洞中走出,红衣在渐暗的天色中依然醒目。她拱手一礼,不卑不亢:“晚辈执祈,为求医,亦为求学。友人身中奇毒,天下罕有,听闻千瘴谷乃巫医圣地,特来恳请一试。晚辈愿以自身医术劳务,换取入谷研习、寻求解药之机。”
面具女子的目光落在执祈身上,尤其是她腰间的药囊和背后的长剑上停留片刻。“千瘴谷不纳无名之辈,不救无缘之人。欲入谷,需过三关。第一关,‘辨百草’。”她手一挥,指向旁边一片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诡异的草丛,“一炷香内,从中找出三种可解‘幻心瘴’之毒的药草,并说明其药理相生相克之处。错一种,或超时,便请回。”
考验己然开始。执祈凝神望去,只见那片草丛中生长着数十种形态各异的植物,许多都带有剧毒,且不少外形相似,极易混淆。“幻心瘴”正是千瘴谷外围常见的致幻毒瘴之一。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杂念,眼中只剩下那些药草。多年来钻研医毒典籍、亲身尝药辨毒的经验在此刻发挥了作用。她步履轻盈地走入草丛,指尖拂过叶片,轻嗅气味,甚至极小心地碾碎一点叶尖观察汁液。
时间一点点过去,香炉中的线香缓缓燃烧。面具女子静立一旁,如同雕塑。
就在线香即将燃尽的刹那,执祈首起身,手中拿着三株看似普通的药草,朗声道:“‘月影萝’,取其根汁,性寒,可镇定心神,抵御幻象;‘七星苔’,生于背阴石上,研磨外敷穴位,可清心明目;‘断肠花’花瓣……”
她说到第三株时,略微一顿,那花艳丽却有剧毒。但她随即肯定道:“‘断肠花’花瓣,以其极致毒性刺激经络,瞬间冲破瘴气迷障,然需以‘月影萝’汁液中和其烈性,否则未解幻毒,先中花毒。三者需按特定顺序与比例使用,方可奏效。”
面具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尤其是对执祈敢于选用“断肠花”并清楚其调和之法的决断。“过关。”她声音依旧平淡,“明日此时,第二关,‘御毒物’。”
说完,她提着灯笼,转身步入翻涌的瘴气之中,消失不见。
执祈看着女子消失的方向,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第一关凭借扎实的功底过了,但接下来的考验必定一关比一关艰难。她握了握拳,感受着体内缓缓运转的内力,眼神坚定。
千瘴谷,她一定要进去。为了林鹤鸣的解药,也为了她必须获得的、足以在这残酷江湖中安身立命的力量。红衣“执祈”的修行之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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