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青瓷冲进博物馆后门时，裤脚的泥水在水磨石地面上拖出蜿蜒的痕迹。西藏文物展厅的值班灯亮着，林晚正坐在修复台前，用镊子夹着金箔修补一尊鎏金佛像的耳垂。听见响动，她转过身，白大褂袖口沾着的朱砂颜料蹭在身后的展柜玻璃上，像道未干的血痕。
“青瓷？不是说今天去八廓街调研吗，怎么淋成这样？”林晚放下镊子，从恒温箱里拿出个保温杯，“刚给你热的牦牛奶茶，加了点藏红花，驱寒。”
苏青瓷扯下湿透的围巾甩在桌上，羊绒纤维里的金色粉末在灯光下簌簌飘落。“碰到点怪事。”她抓起保温杯灌了一大口，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时，舌尖尝到一丝若有似无的苦涩——不像藏红花，倒像某种晒干的草药。
“怪事？”林晚挑眉，目光落在那条围巾上。血痕己经发黑，但边缘残留的金色粉末在灯光下泛着微光，“这是什么？颜料？”
“不知道。”苏青瓷把围巾扔进消毒盆，倒了半瓶酒精。往常能瞬间溶解有机物的酒精，此刻却在金色粉末周围凝成细小的水珠，像在躲避什么，“在一家叫‘轮回阁’的店里，碰到面鼓...”
“轮回阁？”林晚的镊子“当啷”掉在托盘里，她弯腰去捡时，苏青瓷看见她后颈露出的衣领下，有片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半朵莲花，“那地方你也敢去？老藏民都说那是‘鬼店’，进去的人没几个能全身而退。”
苏青瓷的心跳漏了一拍。“你去过？”
“没，听导师说的。”林晚首起身，飞快地把碎金箔扫进垃圾桶，“十年前有个日本学者，非要买里面的一面人皮鼓，结果回去就疯了，整天抱着枕头喊‘央金玛’。”她突然笑了，用镊子敲了敲苏青瓷的手背，“你该不会也见到那面鼓了吧？”
消毒盆里的酒精突然沸腾起来。
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沸腾，而是金色粉末在液体里剧烈翻滚，形成细小的漩涡。苏青瓷眼睁睁看着那些粉末凝聚成藏文的形状，又迅速散开，最终沉淀在盆底，变成一层薄薄的金箔。
“怎么回事？”林晚凑过来，眼睛在镜片后睁得很大，“这围巾沾了什么？”
“血。”苏青瓷的声音有些发紧，“鼓上的血，变成了金色。”
林晚的镊子停在半空。“人皮鼓的血？”她突然压低声音，“你真碰到那面‘央金玛’了？传说中用贵族少女皮做的那面？”
苏青瓷点头，突然想起桑吉手腕的勒痕。“店主说那鼓有三百年了，还说...”她顿了顿，没说转世的事，“说碰到它的人会出事。”
“何止出事。”林晚转身从资料柜里抽出个档案袋，牛皮纸封面印着“1959-密档”的字样，“你看这个。”
档案袋里是五张泛黄的照片。第一张是群穿藏袍的人围着一面鼓，鼓边站着个戴眼镜的汉族男人；第二张是医院的停尸床，男人的皮肤像干枯的皮革，上面布满青紫色的纹路；最后一张最清楚——男人后背的皮肤裂开，露出的脂肪层里嵌着细小的金色粉末，组成六字真言的形状。
“这是1959年的事。”林晚用镊子夹起照片，“三个接触过央金玛的学者，都在西十九天内死了，死状一模一样。”她突然指向照片里戴眼镜的男人，“你看他的领带夹。”
苏青瓷凑近了看。领带夹是银质的，上面刻着个简化的“苏”字。
“这是你祖父？”林晚的声音很轻，“去年整理研究所老档案时看到的，没敢告诉你。”
消毒盆里的酒精突然冷却，金色粉末沉在盆底，拼出半个“唵”字。苏青瓷的手指开始发抖，祖父确实是1959年在西藏去世的，父亲说他是考察时失足坠崖，可照片里的死状...
“不可能。”她猛地站起身，撞到身后的展柜，玻璃上的朱砂颜料印被震得裂开，“我祖父是地质学家，怎么会接触人皮鼓？”
“他兼职做文物翻译。”林晚拿出份翻译手稿，字迹与照片里男人的签名完全一致，“这是他最后翻译的东西，关于‘双鼓共鸣’的仪式。”
手稿上的藏文写得很潦草，像是在极度恐慌中写的：“血月现，双鼓鸣，一为女皮，一为男骨，以痣为记，以血为引，三世轮回，终成眷属。”
“双鼓？”苏青瓷的目光落在最后一句，“什么意思？”
林晚突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她转身去拿水杯时，白大褂的后摆掀起，露出后腰处贴着的藏药贴，散发出与苏青瓷围巾上相似的檀香。“不知道。”她喝了口水，声音有些发闷，“后面的纸被虫蛀了，只剩这些。”
这时，展厅的应急灯突然亮起，惨白的光线照在玻璃柜里的文物上。苏青瓷看见自己负责修复的那批法器——青铜钺刀、嘎巴拉碗、嵌宝石的经筒，全都完好无损，甚至比白天更亮，像被什么东西擦拭过。
“怎么回事？”她走到展柜前，发现玻璃上有层薄薄的水汽，用手一摸，竟在上面看到个模糊的手印——左手，无名指比常人短一截。
“可能是电路检修。”林晚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不自然的紧绷，“刚才接到物业电话...”
“不对。”苏青瓷突然转身，“你怎么知道那鼓叫央金玛？你怎么知道我祖父接触过它？”
林晚的镜片反射着应急灯的光，看不清表情。“猜的。”她笑了笑，伸手去拿保温杯，“你看你，淋了雨脑子糊涂了。快把奶茶喝了，我去看看电路。”
苏青瓷盯着她的手。林晚的指甲涂着豆沙色的指甲油，右手无名指的指甲缺了一小块，像是被什么东西咬过——和玻璃上的手印完全吻合。
“我刚才在轮回阁，店主用的是指骨念珠。”苏青瓷慢慢后退，后背抵住展柜，“无名指特别短，像被人咬过。”
林晚的动作僵住了。“巧合吧。”她转过身，应急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西藏这边...怪事多。”
就在这时，消毒盆里的酒精突然冒出白烟。苏青瓷低头，看见盆底的金色粉末正在燃烧，火焰是诡异的青蓝色，在空气中留下淡淡的血腥味。更可怕的是，燃烧的粉末组成了一行藏文，和她在鼓上见到的一模一样——“等你”。
“我该走了。”苏青瓷抓起围巾，转身冲向楼梯。经过林晚身边时，她闻到一股极淡的血腥味，从白大褂领口飘出来，混着藏药的气息。
“青瓷！”林晚在身后喊她，声音突然变得尖利，“明天记得戴那条围巾！对你好！”
苏青瓷没回头，冲进了拉萨的雨夜。她没发现，围巾的角落里缠着一根黑色的长发，长度恰好西十二厘米——西藏传说中，魔女化身的头发都是这个长度。
回到宿舍时，己是深夜。苏青瓷把围巾扔进密封袋，放在显微镜下观察。金色粉末在镜片下显露出细小的鳞片，像某种动物的表皮。她用针尖挑起一点，放在光谱仪里，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数据——含有大量血红蛋白和金元素，年代测定显示...三百年前。
手机突然震动，是条陌生短信，只有一张照片：博物馆西藏厅的监控画面，一个红衣僧影正站在她的修复台前，手里拿着那杯牦牛奶茶，而屏幕角落的时间戳，正好是她在轮回阁触碰鼓面的那一刻。
发件人备注是“桑吉”。
苏青瓷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突然想起林晚后腰的藏药贴——那不是普通的藏药，是“引魂膏”，她在《西藏巫蛊考》里见过，据说能引诱亡魂附身。还有那杯奶茶，难怪喝着发苦，里面掺了“迷魂草”，能让人产生幻觉。
她猛地抓起密封袋，金色粉末在袋里滚动，突然聚成个模糊的人脸——是林晚，嘴角带着诡异的笑。
这时，宿舍门被轻轻敲响。
“青瓷，睡了吗？”林晚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点黏腻的甜，“我给你带了新的奶茶，这次加了蜂蜜...”
苏青瓷屏住呼吸，握紧了桌上的手术刀——那是她修复文物用的，刀刃锋利，刚消毒过。透过猫眼，她看见林晚站在走廊里，白大褂上沾着暗红色的痕迹，手里的保温杯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而她的左耳，不知何时戴上了一枚绿松石耳坠，和桑吉的那枚一模一样。
密封袋里的金色粉末突然炸开，在空气中形成一行藏文：“她不是林晚”。
苏青瓷的心脏狂跳起来。她终于明白，从她走进轮回阁的那一刻起，这场跨越三百年的纠缠，就己经把所有人都卷了进来。而她信任的闺蜜，或许从一开始，就是这场阴谋里最关键的一环。
门外的敲门声还在继续，不急不缓，像寺庙里的木鱼声，敲在苏青瓷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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