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市城乡结合部，一家没有名字的招待所，空气里弥漫着廉价消毒水和隔夜烟草混合的酸腐气味。
蔡成功像一头困在笼子里的病兽，焦躁地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地板被踩得吱呀作响，每一下都像是踩在他的心跳上。
窗帘拉得死死的，只留下一条缝，透进一丝灰蒙蒙的光。
他不敢开灯。
山水集团那些人的脸，像鬼影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
“蔡总，欠的债，总是要还的。”
“要么还钱，要么还命。”
那些话，比窗外的北风还要冷。
他摸了摸口袋里那部新买的、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那是他最后的赌注。
他必须找到侯亮平。
只有那个从北京来的“钦差大臣”，才有可能保住他的命。
他从一个油腻的塑料袋里，翻出一张被手汗浸得发皱的纸条，上面是托了九曲十八弯的关系才弄到的、省检察院办公室的电话。
他深吸一口气，按下了拨号键。
听筒里传来漫长的“嘟——嘟——”声，每一声都像铁锤，砸在他的神经上。
“喂，您好，汉东省人民检察院。”
一个清脆、公式化的女声响起。
蔡成功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压低声音，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尽量镇定。
“我找侯亮平，侯局长。”
“请问您是哪位？有预约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警惕。
“你别管我是谁！”蔡成功的镇定瞬间破功，声音不受控制地拔高，“你告诉侯亮令，我是大风厂的蔡成功！我有天大的事要找他！关于丁义珍！关于山水集团！”
他一口气把自己的筹码全押了上去。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蔡先生，您现在在哪里？如果您有重要线索，可以到我院的举报中心……”
“去你妈的举报中心！”蔡成功破口大骂，“老子要是能去，还用得着给你打电话？！”
“你告诉侯亮平，让他用这个号码打给我！立刻！马上！晚了，你们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说完，他“啪”的一声挂断了电话，整个人像虚脱一样瘫坐在床上，大口喘着粗气。
……
省检察院，临时调查组办公室。
气氛压抑得像一块湿透了的抹布。
侯亮平盯着白板上那张几乎没有任何进展的关系网，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
周正的脸色也很难看。
“侯局，又被退回来了。市规划局说，要调阅山水庄园的用地审批资料，需要国土、建设、环保三家单位的负责人共同签字确认。”
“这不就是高育良搞的那一套吗？他们现在是学到了精髓，拿程序当护身符！”
侯亮平没有说话，只是将烟头狠狠地按进烟灰缸。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推开，陆可快步走了进来，神色凝重。
“侯局，刚才有个奇怪的电话。”
“一个自称是大风厂蔡成功的人打来的，情绪很激动，说要找您。”
侯亮平猛地抬起头，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慑人的光芒。
“蔡成功？！”
“他说什么了？！”
陆可被他的反应吓了一跳，连忙汇报：“他说他有关于丁义珍和山水集团的天大的事。让我们用他打来的号码回电话，不然……不然就等着给他收尸。”
办公室里，死一般的寂静。
周正的眉头紧紧锁起。
“这会不会是个圈套？故意引我们出去？”
“圈套？”侯亮平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走了两步，像一头即将扑向猎物的豹子。
“我们现在被困在这间屋子里，像个没头的苍蝇！外面就算真是龙潭虎穴，我也要去闯一闯！”
他停下脚步，目光锐利如刀。
“他们用程序这堵墙把我们围起来，蔡成功就是墙上唯一的裂缝！”
“我们必须抓住他！”
周正深吸一口气，问道：“那……我们走程序？向省厅发协作函，请求他们协助定位和控制证人？”
侯亮平冷笑一声。
“走程序？等我们的协作函走完一圈，盖上十几个章，蔡成功的尸体恐怕都凉透了！”
“高育良和祁同伟，会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拿到这个关键人证？”
他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果断地做出决定。
“不能等了。”
“陆可，你立刻去技术部门，查这个号码最后一次通话的基站位置，锁定大致范围。”
“周正，你跟我走。”
陆可有些担忧地看着他。
“侯局，这样太冒险了。没有地方警方的配合，我们两个人……”
“配合？”侯亮平打断了她，声音里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
“陈海躺在医院里，就是‘配合’的结果！”
“这堵墙，他们不让我们走门，那我们就只能自己凿个洞钻出去！”
“行动！”
……
省纪委，办公室主任办公室。
徐文杰面前的桌上，摊开着一份刚刚从档案室调来的卷宗。
正是大风厂蔡成功的全部材料。
他一页一页地翻看着，目光在一份审讯笔录上停了下来。
那是蔡成功第一次被捕时的记录，上面，他语无伦次地提到了自己和山水集团高小琴之间的“借贷关系”，但因为缺乏证据，当时并未引起重视。
徐文杰的嘴角，勾起一个难以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这根线，侯亮平一定会死死咬住。
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根线，牵引着侯亮平，走向自己为他选好的那个舞台。
就在这时，他放在桌上的那部私人手机，轻轻震动了一下。
不是电话，是一条短信。
他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信息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内容极短。
“鱼己咬钩，目标蔡成功。”
徐文杰看完短信，面色平静如水。
他随手删掉了信息，将手机重新放回桌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他端起那杯早己泡得没了味道的龙井，轻轻呷了一口。
茶水虽凉，却不觉得苦涩。
他望向窗外，京州的夜幕，正在缓缓降临。
一场好戏，就要开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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