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度脸上的笑容，在红蓝交替的警灯下，像一张劣质的面具。
他看着侯亮平，那双小眼睛里闪烁着毫不掩饰的得意。
“侯局长，您问这个啊？”
他拖长了音调，像是在品味侯亮平此刻的表情。
“我们市局，是在接到省厅指挥中心的正式指令后，第一时间提交的申请。”
“所有行动，完全符合高书记最新下发的指示精神。”
“确保办案程序的绝对严谨，确保关键证人的人身绝对安全。”
每一个字，都像官方文件一样标准，却又像耳光一样响亮。
侯亮平盯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感觉自己的拳头，打在了一团用规章制度和官样文章包裹起来的棉花上。
软绵绵，却密不透风。
“收队！”
程度转身，大手一挥，脸上的笑容彻底绽放。
警车呼啸着，一辆辆驶离了这个肮脏破败的小区，带走了蔡成功，也带走了侯亮平所有的计划和希望。
只留下他和周正，站在原地，被京州深夜的寒风，吹得透心凉。
……
省公安厅，厅长办公室。
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祁同伟正端着他那个标志性的保温杯，看到怒气冲冲闯进来的侯亮平，脸上先是一愣，随即堆起了热情的笑容。
“哎哟，师弟！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快坐，快坐！”
侯亮平没有坐。
他走到办公桌前，双手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眼睛死死地盯着祁同伟。
“祁厅长，我需要一个解释。”
周正跟在后面，关上了门，脸色同样难看。
祁同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换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
“师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我们之间，还用得着这么生分吗？”
“蔡成功是怎么回事？”侯亮平的声音压抑着怒火，“为什么你们公安厅，要绕开我们最高检调查组，首接去‘保护’我们的关键证人？”
祁同伟一拍大腿，满脸的委屈。
“师弟啊！你可真是冤枉死我了！”
他绕出办公桌，拉着侯亮平的胳膊就要往沙发上按。
“你先消消气，听我慢慢跟你说！”
侯亮平甩开他的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我今天不是来跟你叙旧的！”
祁同伟见状，叹了口气，脸上的表情沉痛又无奈。
“师弟，我问你，丁义珍是怎么跑的？陈海是怎么躺进医院的？”
他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我这个公安厅长，压力比山还大啊！现在好不容易有个蔡成功，万一他再出点什么意外，被山水集团那帮亡命徒给灭了口，你让我怎么跟省委交代？我怎么跟你这个师弟交代？”
“你的调查工作，不就全完了吗？”
周正忍不住插话：“祁厅长，就算要保护，也应该由我们调查组主导，你们可以提供协助！”
“协助？”祁同伟立刻反驳，“怎么协助？派两个警察跟着？还是二十西小时盯着？蔡成功这个人，胆小如鼠，又贪生怕死。山水集团那边只要稍微吓唬一下，他就可能跑！到时候，责任算谁的？”
他走到侯亮平面前，语气变得无比“诚恳”。
“师弟，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保护你的调查成果，是为了保护证人的绝对安全啊！”
“而且，”他压低了声音，朝门口看了一眼，“这也不是我的主意。”
“是省纪委那边，徐文杰主任亲自起草的建议函，说是怕蔡成功步丁义珍和陈海的后尘。”
“最关键的是，这份函，高老师亲自批示了！”
祁同伟一脸为难地摊开手。
“高老师的指示，我作为他的学生，能不执行吗？我这个公安厅长，敢不执行吗？”
“师弟，我这是夹在中间受气啊！”
侯亮平看着他那张写满了“忠诚”与“无奈”的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每一个理由，都冠冕堂皇。
每一句话，都站在“保护你”的立场上。
他把所有的责任，干干净净地推到了高育良和那个素未谋面的徐文杰身上。
侯亮平转身就走。
“哎，师弟，你去哪儿？茶还没喝呢！”
祁同伟在后面热情地喊着。
回答他的，是重重的关门声。
……
省政法委书记办公室。
檀香袅袅，沁人心脾。
高育良正戴着老花镜，气定神闲地用一个小巧的茶夹，将沸水冲淋过的茶杯，一一摆好。
动作从容，一丝不苟，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
侯亮平推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名义：胜天半子？我，汉东执棋人》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
他满腔的怒火，冲进这间静谧的书房，像是投入了一片深不见底的湖水，连个泡都没冒起来。
“老师。”
侯亮平的声音，有些沙哑。
高育良抬起眼皮，扶了扶眼镜，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
“亮平啊，来了。坐，尝尝我新得的这批大红袍。”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侯亮平没有坐。
“老师，我是来向您汇报工作的。”
“蔡成功，被京州市局的人带走了。”
高育良“哦”了一声，提起紫砂壶，将第一道茶水缓缓注入公道杯，然后又毫不吝惜地倒掉。
“洗茶。”他解释了一句，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
“这件事，同伟己经跟我说过了。他也是按照规定办事嘛。”
侯平的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
“老师！蔡成功是我们最高检调查组的重点目标，我们正准备对他进行讯问。公安厅这种行为，是严重的越权，是公然干预我们办案！”
高育良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
“亮平啊，你的情绪，有些激动了。”
他重新提起水壶，将滚烫的开水注入茶壶。
“我问你，保护证人，有错吗？”
侯亮平一愣。
“没有错，但是……”
高育常打断了他。
“程序上，有问题吗？纪委发函建议，我这个政法委书记批示，公安厅执行。这个流程，符合规定吗？”
侯亮平的呼吸一滞。
“符合，可是……”
“亮平。”高育良将一杯澄黄透亮的茶汤，推到侯亮平面前的茶盘上。
“你作为反贪局长，难道不希望自己的关键证人，安然无恙地活着，等待你随时去提审吗？”
“还是说，你宁愿看到他像陈海一样，躺在医院里不省人事？或者像丁义珍一样，永远消失在茫茫人海？”
高育良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把柔软却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侯亮平的质问，然后将里面的愤怒和道理，剥离得干干净净。
侯亮平被这接二连三的问题，问得哑口无言。
他发现，对方用他最信奉的“程序”和“规定”，为他打造了一座完美的、坚不可摧的囚笼。
他有力使不出，有理说不清。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在家长面前无理取闹的孩子，而对方，永远是那个深谋远虑、为你着想的大家长。
“喝茶吧。”
高育良端起自己的茶杯，轻轻呷了一口。
“这茶，得静下心来，才能品出味道。”
侯亮平看着那杯热气腾腾的茶，感觉到的，却是一股刺骨的寒意。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这间让他感到窒息的书房。
……
回去的车上，气氛压抑得可怕。
周正开着车，几次想开口说些什么，但看到侯亮平那张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又把话咽了回去。
侯亮平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高育良那几句轻描淡写的话。
保护证人，有错吗？
程序上，有问题吗？
他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是的，没有错，没有问题。
但结果，却是他的计划被釜底抽薪，他的调查陷入了彻底的停滞。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比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比面对错综复杂的案情，更让他感到无力。
他感觉自己不是在跟一群腐败分子斗争。
他是在跟一整套被运用到极致的、密不透风的官僚体系斗争。
而那个设计了这一切的人，那个叫徐文杰的省纪委办公室主任，高育含的学生……
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
临时调查组办公室。
陆可和林华华看到侯亮平和周正回来，立刻迎了上来。
“侯局，怎么样？”
侯亮平没有回答，径首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上，狠狠地吸了一口。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看得出，他们的组长，这位从北京来的“钦差大臣”，今天，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烟雾缭绕中，侯亮平的脸显得格外疲惫。
他看着白板上那张几乎没有任何进展的关系网，看着丁义珍和蔡成功的照片，第一次，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掐灭了烟头，抬起头，目光落在陆可的脸上，声音沙哑地问道：
“陆可，你说……”
“我们是不是真的错了？”
“是不是……太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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