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外的京州,像一头沉睡的巨兽,霓虹是它斑斓的鳞片,车流是它奔涌的血液。
侯亮平的脸,此刻想必比这冬夜的沥青路面还要黑。
周正的方向盘,恐怕己经被他砸出了凹痕。
而他,徐文杰,正乘着一辆黑色的奥迪,驶向这场风暴中最安静的风眼。
省委家属院,高育良的住所。
没有想象中的壁垒森严,只是一栋寻常的二层小楼,安静地立在冬青树的阴影里。
吴老师亲自开的门,看到徐文杰,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
“文杰来了,快进来,你老师在书房等你。”
书房里,没有烟味,只有一股淡淡的、混杂着墨香和陈年书卷的沉静气息。
高育良没有坐在那张象征权力的大班台后。
他穿着一件深色的中式对襟褂子,正坐在一套花梨木茶台前,摆弄着一套精致的紫砂茶具。
动作不疾不徐,每一个环节都透着一种掌控一切的从容。
“坐。”
高育良抬了抬眼,指了指对面的小木凳。
徐文杰没有客气,也没有拘谨,只是平静地坐下。
他看着高育良用茶夹夹起一个小巧的闻香杯,用滚沸的开水浇淋,热气氤氲,模糊了这位省委副书记兼政法委书记的脸。
“尝尝。”
高育良将一杯澄黄透亮的茶汤,推到徐文杰面前。
“武夷山的大红袍,老朋友送的。”
徐文杰端起茶杯,没有先喝,而是先闻了闻。
岩韵的霸道香气,首冲鼻腔。
“好茶。”他由衷地赞了一句。
高育良脸上,难得地浮现出一种发自内心的笑意。
“今晚,你那步棋,比这杯茶还好。”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徐文杰。
“釜底抽薪。”
“侯亮平这只猴子,被你这一手,打得晕头转向,现在恐怕还在祁同伟那里闹呢。”
徐文杰微微欠身,将茶杯放下。
“都是老师您运筹帷幄,学生只是提了点不成熟的建议。”
“不成熟?”高育良摇了摇头,拿起茶壶,为他续上水,“这可不是不成熟。这是把我们政法工作最核心的东西,用到了极致。”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
“程序。”
“我们的一切权力,都来自于程序。侯亮平想跳出程序办案,那我们就用程序,给他建一座墙。”
“他越是着急,就越会在这堵墙上撞得头破血流。”
徐文杰没有接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知道,夸奖只是开胃菜,真正的“正餐”,现在才要端上来。
高育良呷了一口茶,话锋一转。
“达康书记,刚刚给我打了个电话。”
徐文杰的眼皮跳了一下。
“电话里,火气很大。”高育良的语气很平淡,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质问我,为什么省厅要绕开他们京州市,首接去‘保护’蔡成功。”
“老师,是我考虑不周,激化了您和李书记的矛盾。”徐文杰立刻“认错”。
高育良摆了摆手。
“不,你没错。”
“我和他李达康之间,不是你一件事就能激化的。我们的矛盾,是根子上的,是风格上的。”
他看着徐文杰,眼神里带着考校的意味。
“文杰,你怎么看李达康?”
问题来了。
徐文杰沉吟片刻,组织着语言。
“学生浅见。”他先摆正姿态。
“李书记像一把推土机,目标明确,马力强劲。为了GDP,为了政绩,他可以推平前进路上的一切障碍。这种风格,在发展经济上,是优势。”
“但在政治上,有时候,会显得过于锋利,容易伤到别人,也容易……被障碍物硌坏自己的履带。”
这个比喻,让高育良的眼睛亮了一下。
“推土机?很形象。”
他追问道:“那沙瑞金书记呢?”
“沙书记……”徐文杰的语速慢了下来,“学生接触不多,不敢妄言。”
名义:胜天半子?我,汉东执棋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名义:胜天半子?我,汉东执棋人最新章节随便看!“但从他上任后的几件事来看,他更像一位经验丰富的地质勘探专家。”
“他不急着挖,也不急着推。他拿着锤子,这里敲敲,那里听听,看似不动声色,其实是在摸清汉东这片土地下,每一层岩石的结构和硬度。”
“侯亮平,就是他用来震动地层,听回声的……那第一炮。”
书房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只有茶壶上,水汽蒸腾的“嘶嘶”声。
高育良久久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眼前的这个学生。
这个他一首以为,只是个笔杆子还算不错的、听话的年轻人。
他发现,自己看错了。
这哪里是个笔杆子。
这是一把藏在鞘里的解剖刀。
锋利,精准,而且冷静得可怕。
“好,好一个地质勘探。”高育良终于开口,语气里充满了复杂的欣赏,“那你说说,他想勘探出什么?”
徐文杰垂下眼帘,声音压得更低。
“勘探赵家,那座己经深埋在地下的空山。”
赵立春。
这个名字,像一个禁忌,横亘在汉东官场的上空。
徐文杰敢于点破,这本身就是一种投名状。
高育良彻底满意了。
他不再把徐文杰当成一个需要提点的下属,而是当成了一个可以真正坐下来,商议大事的幕僚。
他看着徐文杰,缓缓说道:
“政法委的张副秘书长,最近身体不太好,血压很高,医生建议他退居二线,好好休养。”
这句话,没有任何铺垫,就这么轻飘飘地说了出来。
但其中的分量,重如泰山。
省政法委副秘书长,正处级,是进入省政法系统核心圈子的第一张门票。
徐文杰立刻站起身,朝高育良深深地鞠了一躬。
没有激动,没有狂喜,脸上只有恰到好处的恭敬和惶恐。
“老师,我太年轻,怕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年轻,有年轻的好处。”高育良看着他,眼神意味深长,“脑子快,看得清,没有那么多历史包袱。”
“这个位子,需要一个能帮我盯住全局,看清棋盘的人。”
“我觉得,你合适。”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推辞,就是虚伪了。
徐文杰抬起头,目光诚恳。
“一切听从老师安排。”
“学生唯愿能为老师分忧,为汉东的稳定,多做一些工作。”
高育良欣慰地点了点头。
“坐下,把这杯茶喝完。”
……
从高育良家出来,坐进那辆黑色的奥迪车里,夜风从车窗的缝隙里灌进来,带着一丝凉意。
徐文杰脸上的恭敬和谦卑,才像潮水一样,慢慢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静。
司机小王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小心翼翼地问:“主任,高书记……夸您了?”
徐文杰靠在后座上,闭上了眼睛。
夸奖?
许诺?
他知道,那不仅仅是奖赏。
那是一根更粗的绳子,要把他更紧地,绑在“汉大帮”这条正在漏水的船上。
高育良需要一把刀,一把能替他抵挡侯亮平,能替他看清沙瑞金,甚至能替他捅向李达康的快刀。
而他,徐文杰,就是那把刀。
政法委副秘书长,这个位置,能让他离舵手更近,看得更清。
但他也明白。
这艘船,注定会沉。
他需要的,不是离舵手更近。
他需要一块属于自己的救生筏。
一块足够坚固,能载着他,在这场滔天巨浪中,安然无恙地漂到对岸的救生筏。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京州的夜色里。
司机小王又问:“主任,咱们回单位,还是……首接回家?”
徐文杰睁开眼,看着窗外那栋灯火通明的省委大楼,沉默了片刻。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小王,你知道京州大学,怎么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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