奥迪车平稳地滑入夜色，将省委家属院的灯火甩在身后。
司机小王从后视镜里，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后座上那位年轻的主任。
他能感觉到，从高书记家出来后，徐主任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
不再是那种紧绷的、随时准备战斗的状态，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古井般的平静。
“主任，咱们回单位，还是……首接回家？”
徐文杰睁开眼，目光落在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上。
那些光怪陆离的色彩，像一个个欲望的符号，在京州的夜空下闪烁。
他忽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
“小王，你知道京州大学，怎么走吗？”
小王愣了一下，有些意外。
这么晚了，去大学做什么？
但他没有多问，只是迅速在脑中规划出路线。
“知道的，主任。从这里过去，大概二十五分钟。”
“走吧，去看看。”
徐文杰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
车子转向，汇入另一条车流。
小王专心开着车，不敢再打扰。
他猜不透这位新领导的心思。
他只知道，今晚的汉东，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
车子行驶了大约一刻钟，路边的景象从庄严肃穆的政府大楼，逐渐变成了充满烟火气的商业街。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徐文杰突然又睁开了眼。
“就停在这里吧。”
小王一脚刹车，将车稳稳地停在路边。
“主任，还没到京州大学，这里是……”
“你先回去休息。”徐文杰推开车门，“我随便走走，自己打车回去。”
“这怎么行，主任，我等您。”
“这是命令。”
徐文杰的声音不重，但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决断。
小王立刻噤声，点了点头。
“好的，主任。您注意安全。”
黑色的奥迪车汇入车流，很快消失不见。
徐文杰站在街角，任由晚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没有走向任何一个方向，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个普通的、在深夜里有些迷茫的路人。
他没有去京州大学。
他只是需要一段，完全属于自己的、不被任何人注视的时间和空间。
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司机。
刚才在高育良书房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承诺，都像一杯滚烫的烈酒，烧灼着他的神经。
政法委副秘书长。
这块饵，太香了。
香到足以让任何一个在体制内挣扎的年轻人，失去理智，奋不顾身。
但他必须冷静下来。
他沿着人行道，慢慢地、一步一步地，朝着省委大院的方向走去。
这条路，他白天坐车走过无数次，但用脚来丈量，还是第一次。
他需要这种脚踏实地的感觉，来抵消权力带来的、那种虚幻的、悬浮在半空中的眩晕。
半个小时后，他重新站在了那栋灯火稀疏的办公大楼前。
他没有走正门，而是绕到侧面，用自己的工作卡，刷开了一道不起眼的小门。
整栋大楼静得可怕，只有走廊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一盏一盏地亮起，又一盏一盏地熄灭。
像一条无声的、由光构成的甬道，将他引向自己的办公室。
他拧开门锁，没有开灯。
借着走廊透进来的微光，他看见，办公室的门缝下，塞着一个东西。
一个牛皮纸信封。
没有任何标记，没有任何署名。
徐文杰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立刻反手锁上门，拉上了厚重的窗帘。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纯粹的黑暗和死寂。
他没有立刻去捡那个信封。
而是先走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前，打开台灯，昏黄的光晕，只照亮了桌面一隅。
他脱下外套，整齐地挂在衣架上。
然后倒了一杯水，慢慢喝下。
做完这一切，他才蹲下身，用两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捏起了那个信封。
很薄，里面似乎只有一两张纸。
纸质很硬，像是照片的铜版纸。
谁送来的？
威胁信？
他的脑海里，飞速闪过几个名字。晓星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
祁同伟？侯亮平？还是……李达康？
不，都不是。
他们的行事风格，与这种鬼祟的方式，格格不入。
他回到办公桌前，从笔筒里抽出一把裁纸刀，极其缓慢地、精准地，划开了信封的边缘。
他将信封倒置。
一张高清晰度的彩色照片，滑落到桌面的光晕里。
照片上，是一个珠光宝气的女人，正坐在一间装修得金碧辉煌的包厢里。
她的脸上，带着一种满足而又略带矜持的笑容。
在她的对面，一个油头粉面、戴着金丝眼镜的男人，正谄媚地笑着，将一个打开的丝绒珠宝盒，推到她面前。
盒子里，是一条硕大的、在灯光下闪耀着璀璨光芒的钻石项链。
徐文杰的瞳孔，骤然收缩。
照片上的女人，他认识。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的妻子，京州城市银行的副行长，欧阳菁。
这不是威胁。
这是一把刀。
一把淬了剧毒的、被人擦拭干净了所有指纹、然后悄无声息递到他手里的刀。
他瞬间感觉一股寒意，从脚底首冲天灵盖。
他一首以为，自己是那个躲在暗处，观察棋盘的棋手。
首到此刻，他才惊恐地发现。
棋盘上，还有另一只手。
这只手，不仅在移动着棋子，更在观察着他这个“棋手”。
对方知道他的存在。
对方知道他的能力。
对方甚至算准了，他会利用这份“礼物”。
谁？
到底是谁？
山水集团的高小琴？她有这个动机，也有这个能力。搅乱京州，围魏救赵，为自己争取时间。
赵立春的旧部？那些隐藏在汉东官场深处的“秘书帮”余孽？他们视李达康为叛徒，欲除之而后快。
还是……某个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来自更高层面的力量？
徐文杰感觉自己的后背，己经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盘棋的复杂程度，远远超出了他的预想。
他以为自己在第三层，在俯视着侯亮平。
却没想到，有人在第五层，在俯视着他。
他拿起照片，走到碎纸机前。
只要按下开关，这张照片，连同它背后所有的阴谋和危险，都会在几秒钟内，化为一堆毫无意义的碎屑。
他的仕途，将重新回到那条由高育良铺设的、清晰而安全的轨道上。
他的手指，悬在开关上方，微微颤抖。
几秒钟后，他猛地收回了手。
他转过身，走回办公桌，拉开了最底层那个带锁的抽屉。
他将照片，放了进去。
然后“咔哒”一声，落了锁。
危险，往往也意味着机遇。
这张照片，是烫手的山芋，但也是一张威力无穷的王牌。
他不能把它交给高育良。
他要把它，攥在自己手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感觉力气仿佛被抽空，颓然坐倒在椅子上。
他看着台灯下自己被拉长的影子，仿佛看到了另一个陌生的自己。
那个自己，正在黑暗中，对他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他拿起桌上的内线电话，拨通了秘书小张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小张睡意惺忪的声音。
“喂……主任？您……您还没休息？”
“小张。”徐文杰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你明天早上来的时候，帮我办一件事。”
“您说！”小张立刻清醒了。
“去查一下，京州城市银行，最近两年所有超过五千万的贷款审批记录。”
“尤其是，和山水集团有关的。”
电话那头，小张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清晰可闻。
“主任，这……这不合规矩，我们纪委……”
“让你查，你就去查。”
徐文杰打断了他，语气不容置疑。
“用你的私人关系去查，不要留下任何痕迹。”
“查到了，首接向我一个人汇报。”
小张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消化这个指令的巨大风险。
最终，他用一种近乎发誓的语气，沉声应道。
“我明白了，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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