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的食堂，永远是汉东政治气候最灵敏的晴雨表。
午餐时间，人声鼎沸，餐盘碰撞的声音，混合着低声的交谈，构成了一幅流动的、充满潜台词的浮世绘。
徐文杰端着自己的餐盘，里面只有一份简单的米饭和两个素菜。
他目光在食堂里扫了一圈，像是在寻找一个空位。
最后，他的脚步停在了省政府副秘书长刘伟民的对面。
“刘秘书长，不介意拼个桌吧？”
徐文杰的笑容，客气而疏离，恰到好处。
刘伟民抬起头，看到是纪委这位年轻的主任，连忙放下筷子。
“是文杰主任啊，快坐，快坐，说的哪里话。”
刘伟民在汉东官场，是公认的“达康书记的人”。
他不是秘书出身，却靠着踏实肯干，在李达康主政京州时，一路从区里提拔到了市政府，现在又跟到了省里。
他不多言，但耳朵很灵，眼光很毒。
徐文杰坐下，没有立刻吃饭，而是先喝了一口汤。
他知道，和这种老官僚打交道，任何刻意的开场白，都会引起警觉。
最好的猎人，总是最有耐心的。
“最近院里伙食不错。”徐文杰随口说道，像是在闲聊。
“是啊，沙书记来了之后，强调要做好后勤保障嘛。”刘伟民附和着，滴水不漏。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从机关的绿化，聊到最近的天气。
话题自然而然地，滑向了那场震惊全省的大火。
“大风厂那把火，真是触目惊心。”刘伟民叹了口气，“达康书记在现场守了一整夜，嗓子都喊哑了。”
他这话，既是陈述事实，也是在为自己的老板表功。
徐文杰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恰如其分的凝重。
“是啊，李书记的魄力，我们这些做下属的，都看在眼里。”
他话锋一转，也跟着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和无奈。
“就是我们纪委和检察院，最近的日子不好过啊。”
刘伟民的筷子，在空中停顿了零点一秒。
他没有接话，只是夹起一根青菜，慢慢地咀嚼。
徐文杰像是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异样，自顾自地往下说，语气像是在倒苦水。
“反腐的压力大，上面盯得紧。尤其是最高检来的那位侯局长，是个拼命三郎。”
他用筷子拨了拨米饭，压低了声音，仿佛在分享一个内部消息。
“听说，为了查清大风厂背后的猫腻，侯局最近把目光，死死盯上了金融系统。”
“尤其是……跟大风厂有过大额贷款业务的那几家银行，查得特别细，账目一本一本地过。”
说完，他便不再言语，低头开始吃饭。
仿佛刚才那几句话，真的只是一个纪委干部，在抱怨工作的繁重。
他没有提“京州城市银行”。
他更没有提“欧阳菁”这三个字。
但饭桌对面的刘伟民，咀嚼的动作，明显变慢了。
金融系统。
大额贷款。
大风厂。
这几个词串在一起，对于一个熟悉京州政商生态的资深官僚来说，指向性己经过于明显。
整个汉东谁不知道，给大风厂批出那笔致命过桥贷款的，正是京州城市银行。
而京州城市银行的副行长，正是李达康书记的爱人，欧阳菁。
刘伟民的后背，瞬间渗出了一层冷汗。
这不是抱怨。
这是警告。
是有人，在通过这位纪委的年轻主任，向李达康书记，吹一股东北方向来的、带着寒意的风。
他迅速吃完了盘子里的饭，用餐巾纸擦了擦嘴。
“文杰主任，我那边还有个会，先走一步。”
“您慢用。”
刘伟民点点头，端着餐盘，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徐文杰看着他的背影，嘴角勾起一个无人察觉的弧度。
他知道，鱼饵己经被吞下去了。
传话的艺术，在于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只是一个在食堂抱怨工作的纪委干部。
至于刘伟民听到了什么，又会去向谁汇报，那就与他无关了。
作者“晓星璇”推荐阅读《名义：胜天半子？我，汉东执棋人》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他慢条斯理地吃完饭，将餐盘送回回收处，转身走进了午后的阳光里。
……
下午两点半。
京州市委书记办公室。
李达康刚结束一个关于城市规划的会议，正端着他那个巨大的茶缸，准备喝口水。
秘书赵瑞龙的父亲，赵立春在汉东经营多年，留下的关系网盘根错节。李达康作为曾经的秘书，如今却成了沙瑞金改革的急先锋，早己被“秘书帮”的余孽视为叛徒。
他正思索着如何应对这复杂的局面，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他的大秘，市委办公厅主任孙光明，脚步匆匆地走了进来。
孙光明的脸上，带着一种掩饰不住的焦急。
“书记，有点情况，我想跟您汇报一下。”
李达康放下茶缸，眉头一皱。
“说。”
孙光明关上门，走到他办公桌前，声音压得极低。
“刚才，省政府的刘秘书长，给我打了个电话。”
“他说，中午在食堂，听纪委的人闲聊……”
孙光明小心翼翼地，将刘伟民转述过来的话，又转述了一遍。
他不敢加任何自己的判断，只是原封不动地复述。
“……说最高检的调查组，正在查所有给大风厂贷过款的银行。”
办公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李达康脸上的表情，一点一点地凝固。
他那双总是闪烁着锐利光芒的眼睛里，风暴正在聚集。
孙光明站在那里，连呼吸都放轻了。
他能感觉到，办公室的温度，正在以惊人的速度下降。
“砰！”
一声巨响。
李达康一拳砸在厚重的实木办公桌上，桌上的茶缸被震得跳了起来，茶水溅了一桌子。
“欺人太甚！”
李达康的咆哮，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查银行？我看他就是想查我李达康！”
他猛地站起身，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胸口剧烈地起伏。
“高育良！一定是他！”
“他自己屁股不干净，就想往我身上泼脏水！想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把我拖下水！”
新仇旧恨，在这一刻，全部涌上了心头。
他想起在常委会上，高育良那副道貌岸然、处处掣肘的嘴脸。
他想起大风厂的火，烧得他焦头烂额，而政法委那边却迟迟不见有力的配合。
现在，他们竟然把主意，打到了欧阳菁的头上！
这是调查吗？
不！
这是赤裸裸的政治报复！是阴谋！
孙光明站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
他知道，书记这次，是真的动了雷霆之怒。
“书记，那……我们要不要……跟欧阳行长那边，提个醒？”他小声地问。
“提醒？”李达康停下脚步，转过头，目光如刀。
“提醒什么？让她去销毁证据吗？！”
“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让他们查！”
“我倒要看看，他侯亮平，能从银行的账本里，查出我李达康的什么问题！”
话虽说得硬气，但眼中的怒火，却烧得更旺了。
他知道，一旦调查组真的对欧阳菁采取措施，无论结果如何，对他李达康的政治声誉，都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不能任由高育良这只老狐狸，躲在背后，操纵着侯亮平这把刀，一刀一刀地往自己身上捅。
“备车！”
李达康抓起桌上的外套，大步向外走去。
“不去省委！”
他打断了孙光明的猜测，声音冷得像冰。
“去省纪委！”
孙光明愣住了。
“书记，您……您要去纪委？”
“对！”李达康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我去找高育良！我倒要当面问问他！”
“他这个政法委书记，到底是在维护汉东的稳定，还是在唯恐天下不乱！”
“他想斗，我李达康奉陪到底！”
“常委会上不好说的话，今天，我就在他纪委的地盘上，跟他说个一清二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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