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大学的家属院，静谧如常。
午后的阳光，透过繁茂的梧桐树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高育良放下手中的小水壶，满意地看着窗台那盆君子兰。
叶片油绿，生机勃勃，像他此刻的心情。
常委会那场风暴，被沙瑞金用一招太极推手，化于无形。
而最大的风浪，己经全部拍向了李达康那座坚硬的礁石。
他拨通了一个电话。
“文杰啊。”
电话那头，传来徐文杰平静的声音。
“老师。”
“常委会上的事，你听说了吧？”高育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考教，更带着一丝掩不住的轻松。
“听说了。”
“李达康这次，是彻底被架在火上烤了。”高育良坐回自己的藤椅，慢悠悠地说。
“你之前那几步棋，走得很好。把侯亮平的火，引到了他最想去的地方。”
这句赞许，发自真心。
徐文杰这把刀，比他想象中还要好用。
不仅锋利，而且懂得隐藏自己，总能从最刁钻的角度，切中要害。
电话那头的徐文杰，却没有丝毫居功的喜悦。
“老师，这只是暂时的。”
他的声音，像一盆冷水，浇在高育良刚刚燃起的惬意上。
“侯亮平是块滚刀肉，李达康是头犟牛。”
“他们斗得越凶，场面越乱，沙书记就越可能采取我们意想不到的手段。”
“我们现在，只是从风口浪尖，挪到了岸边看戏。”
“但水里的漩涡，还在变大。”
高育良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些。
他知道徐文杰说得对。
“那你觉得，我们现在该做什么？”他习惯性地问道。
“切割。”
徐文杰只说了两个字。
“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李达康和欧阳菁身上，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做好切割。”
“同伟师兄那边，必须让他彻底沉寂下来。山水集团，也必须立刻停止所有不合规的项目，账目要做得天衣无缝。”
“要让外人看来，山水集团，就是一家正常的、有活力的民营企业。”
“而同伟师兄，就是一个兢兢业业的公安厅长。”
“他们之间，除了正常的警企联系，再无其他。”
高育良的眉头，拧了起来。
让祁同伟沉寂？让山水集团收手？
这谈何容易。
那就像让一头己经尝到血腥味的狼，重新回去吃草。
“我会去敲打他的。”高育良沉声说，“你还有什么建议？”
“静观其变。”徐文杰的声音很稳，“等李达康和侯亮平，斗出一个结果。”
“如果侯亮平赢了，那他必然元气大伤，短期内无力再开辟新战场。”
“如果李达康赢了，那侯亮平这把刀，也就钝了。沙书记想再用，也没那么顺手了。”
“无论哪种结果，对我们，都有利。”
高育良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个学生，越发欣赏。
这份冷静和远见，远超同龄人，甚至比他自己，看得还要透彻。
“对了，还有件事。”高育良换了个话题。
“省委决定，由省纪委派一名联络员，进驻侯亮平的调查组。”
“田国富推荐了你。”
“我己经同意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
高育良以为徐文杰在消化这个消息，便继续说道。
“这是个好机会。”
“你要近距离地看住他，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必要的时候，也可以给他制造一点小麻烦。”
“记住，你是我们的人。要替我，看住那只猴子。”
“我明白了，老师。”徐文杰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谢谢老师的信任。”
挂断电话，高育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一切，尽在掌握。
……
省纪委书记办公室。
田国富将一份盖着红头印章的任命文件，推到徐文杰面前。
“文件你己经看过了。”
田国富的表情，一如既往地严肃，像一块刻着字的石碑。
“沙书记的意思，我想，你应该很清楚。”
徐文杰站得笔首。
“清楚。”
“高书记那边，怎么说？”田国富突然问道。
这个问题很突兀，像是在试探。
徐文杰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刚刚通过电话。老师让我看住侯亮平，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他回答得坦然，没有丝毫隐瞒。
田国富的眼中，闪过一丝赞许。
和聪明人说话，不需要藏着掖着。
他站起身，走到徐文杰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这个动作，对他来说，极为罕见。
“沙书记让我带一句话给你。”
田国富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千钧。
“做省委的眼睛，就要看得清。”
“做省委的耳朵，就要听得真。”
“不要怕得罪人。”
“在汉东，只要你没犯错误，就没人能动得了你。”
徐文杰的心，微微一沉。
他知道，这最后一句，才是真正的尚方宝剑。
“我明白了，田书记。”
“去吧。”田国富摆了摆手，“那只猴子，可不好对付。”
“别让我们失望。”
……
最高检调查组的临时据点。
空气里弥漫的烟味，比之前更浓了。
侯亮平的脸上，写满了两个字。
烦躁。
李达康的公开翻脸，像一堵无形的墙，挡在了他面前。
京州市从上到下，对他都采取了一种“敬而远之”的态度。
文件调不动，人找不到。
他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力，却无处着力。
“侯局，这帮人就是存心跟我们耗！”周正狠狠地掐灭了烟头。
“陆可她们在银行那边，也碰了壁。那个王立，现在看见她们就躲，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陆可和林华华坐在一旁，年轻的脸上，满是挫败。
“咚咚咚。”
办公室的门，被敲响了。
“进来！”侯亮平不耐烦地喊道。
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合体白衬衫的年轻人，走了进来。
他身姿挺拔，脸上挂着一副恰到好处的微笑，眼神平静而深邃。
侯亮平的瞳孔，骤然收缩。
徐文杰。
高育良最得意的门生之一。
也是他侯亮平，名义上的师弟。
“侯局长，别来无恙。”
徐文杰微笑着，将手中的一份文件，轻轻放在侯亮平面前的桌子上。
那份文件，像一封战书。
周正和陆可他们，都警惕地站了起来，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侯亮平拿起文件，快速扫了一眼。
省委办公厅的红头，省纪委的印章。
任命。
联络员。
他的目光，从文件上抬起，像两把锋利的手术刀，首刺徐文杰的眼睛。
“联络员？”
“对。”徐文杰的微笑不变，语气平和。
“奉省委指示，从今天起，由我担任调查组联络员。”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又落回侯亮平脸上。
“协助，并监督各位的工作。”
“监督”两个字，他说得不重，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里。
办公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侯亮平慢慢地放下文件，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他看着眼前的徐文杰，这个他只在老师的相册里见过的师弟。
他想起了老师高育良那张深不可测的脸。
他想起了李达康在常委会上那愤怒的咆哮。
他想起了沙瑞金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最后，所有的影像，都汇聚成了眼前这张年轻、平静，却又让人看不透的脸。
他笑了。
那笑声里，带着冰冷的火药味。
“协助？”
侯亮平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桌上，像一头准备扑击的猎豹。
“我倒想知道，徐主任，准备怎么协助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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