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间里的空气,因为那个牛皮纸袋的出现,瞬间变得粘稠。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只剩下侯亮平心脏擂鼓般的跳动。
他看着徐文杰,这个刚刚还谈笑风生的师弟,此刻的眼神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帮我问了问?”侯亮平的声音有些干涩。
“对。”徐文杰的语气,像是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京州的朋友多,办事方便一点。”
他没有解释朋友是谁,也没有说怎么办的事。
这种恰到好处的模糊,比任何炫耀都更具分量。
它暗示着一种侯亮平尚不具备的,渗透在汉东肌体深处的能力。
周正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他死死盯着那个文件袋,仿佛那里面藏着一条毒蛇。
“徐主任,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徐文杰转向周正,脸上的微笑依旧温和。
“大家都是为了工作。”
“侯局长是最高检派来的钦差,代表的是中央反腐的决心。”
“我们地方的同志,有责任,也有义务,为侯局长的工作,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帮助。”
他把“地方的同志”和“钦差”分得清清楚楚。
既表明了立场,又划清了界限。
侯亮平拿起那个文件袋,入手感觉有些分量。
他没有当场打开。
他只是看着徐文杰,一字一句地问:“高老师,知道这件事吗?”
这个问题,像一把手术刀,精准地刺向了徐文杰身份的核心。
徐文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滑入喉咙,他才不紧不慢地回答。
“老师日理万机,我怎么敢拿这点小事去打扰他。”
“我只是作为联络员,履行我的职责。”
“协助,并监督。”
他把“监督”两个字,轻轻地还给了侯亮平。
侯亮平不再说话。
他站起身。
“菜不错。”
“多谢徐主任款待。”
“我们还有工作,先走一步。”
……
返回据点的车里,气氛压抑得能拧出水来。
周正开着车,眼睛不时通过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侯亮亮。
“侯局,这小子绝对没安好心!”
“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祁同伟是高育良的大弟子,他怎么可能把祁同伟的罪证送给我们?这里面肯定有诈!”
侯亮平靠在座椅上,闭着眼睛,手指无意识地着那个牛皮纸袋的边缘。
他没有理会周正的咆哮。
他在想徐文杰最后的那句话。
“老师日理万机。”
这句话,可以有两种解释。
一种是,他背着高育良,在做自己的事。
另一种是,这本身就是高育良授意的,一次更高级的布局。
哪一种,都让侯亮平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
汉东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见底。
回到临时办公室,门一关上,侯亮平立刻撕开了文件袋的封口。
他倒出来的,不是一堆纸质文件。
而是一个U盘,和几张高像素的照片。
照片上,是陈海车祸现场的几个关键角度,有轮胎的刹车痕迹特写,有撞击点的精确位置。
比他们之前从交警队拿到的官方照片,要清晰、全面得多。
“快,接电脑!”侯亮平命令道。
U盘插进电脑,周正点开视频文件。
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屏幕上,出现了京州快速路三号探头的监控画面。
时间,正是陈海出事那天。
画面里,车流正常。
突然,一辆重型大货车,从一个匝道口开了上来,然后,它就停在了应急车道上。
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它停了很久。
久到让人觉得诡异。
办公室里,只剩下沉重的呼吸声。
终于,陈海那辆黑色的轿车,出现在了画面的远端。
就在那一瞬间,那辆静止的大货车,突然启动了。
它没有打转向灯,而是猛地向左一打方向盘,像一头发疯的公牛,首接横穿了三条车道。
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刺耳的尖啸,冒起一阵白烟。
“畜生!”周正的拳头,狠狠砸在桌上。
视频里的画面,像一场经过了精确计算的谋杀。
时间、角度、速度,都卡得分毫不差。
陈海的车,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就一头撞了上去。
视频结束了。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
陆可和林华华的眼圈都红了。
这己经不是交通事故。
这是赤裸裸的,蓄意谋杀。
“侯局……”陆可的声音带着哭腔,“徐主任他……他为什么要把这个给我们?”
这个问题,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侯亮平盯着屏幕上那定格的画面,久久没有说话。
徐文杰这一手,打乱了他所有的预判。
他不是来设置障碍的。
他是来递刀的。
可这把刀,他敢接吗?
接了,就等于默认了和他徐文杰之间,建立起了一种危险的、地下的联系。
不接?
陈海的血,就白流了吗?
“查!”
侯亮平的声音,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一样。
“顺着这辆车,查司机,查车主,查这辆车背后所有的人!”
“我不管他是谁给的线索,只要是真的,我就要把它办成铁案!”
他眼中燃起了复仇的火焰。
但火焰的深处,却藏着一丝他自己都未曾察地的警惕。
……
第二天,案件分析会。
因为有了新的重大线索,整个团队的士气,明显高涨了许多。
只有徐文杰,依旧坐在角落的位置,安静地听着,手里转着一支笔,仿佛昨晚那个递出致命武器的人,根本不是他。
侯亮平部署完针对肇事货车的调查方向后,话锋一转。
“陈海这条线,我们继续深挖。”
“但欧阳菁那边,也不能放松。”
“根据我们之前的摸排,京州城市银行信贷部的副主任王立,是欧阳菁的绝对心腹,大风厂那笔过桥贷款,就是他经的手。”
“我准备,今天下午,秘密约谈他。”
侯亮亮的目光扫过全场。
“这次行动,要快,要突然,不能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周正,陆可,你们两个跟我去。”
“好!”周正立刻应道,脸上写满了兴奋。
憋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主动出击了。
就在侯亮平准备宣布散会的时候。
一个平静的声音,响了起来。
“侯局。”
是徐文杰。
他放下了手中的笔,举起了手,像一个课堂上最守规矩的学生。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他身上。
“我有一个程序上的问题,想请教一下。”
侯亮平的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
“你说。”
徐文杰站起身,表情诚恳,语气专业。
“根据我们纪委和检察院联合办案的相关规定,对重要涉案关联人员的接触,尤其是可能转为污点证人的关键人物,为避免日后在法庭上,出现‘诱供’、‘骗供’的指控,从而导致证据链失效……”
他顿了顿,给了所有人一个消化的时间。
“……是不是应该有两名以上持有执法证的调查员在场,并对约谈过程,进行全程不间断的录音录像?”
“同时,为确保约谈内容的合法合规,约谈的核心问题提纲,也应该提前向联络组进行报备,以备存查?”
办公室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正脸上的兴奋,僵住了。
侯亮平的目光,也冷了下来。
徐文杰仿佛没有看到,继续用一种极其恳切的语气补充道。
“侯局,我绝对不是想干涉您的办案。”
“我这么说,完全是为了保护我们调查组,保护我们一线的同志。”
“您也知道,李达康书记在常委会上,情绪很激动。我们现在办的每一个案子,都处在风口浪尖上。”
“我们每一步,都必须走得稳,站得住脚,在程序上做到天衣无缝,不能给任何人,留下任何攻击我们‘程序不合法’的口实。”
“不然,我们辛辛苦苦拿到的证据,很可能就因为一个小小的瑕疵,变成了非法证据,前功尽弃。”
“您说,对吗?”
他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句句在理,字字恳切。
每一句,都打着“保护你”的旗号。
可组合在一起,就是一副最沉重,最坚固的镣铐。
侯亮平被他这番话说得哑口无言。
他能说不对吗?
徐文杰引用的每一条规定,都确实存在。
他提出的每一个风险,也都客观存在。
如果他强行拒绝,那他就从一个执法者,变成了一个破坏规则的人。
这个帽子,他戴不起。
可如果他同意,那所谓的“秘密约谈”、“突然袭击”,就成了一个笑话。
层层报备,全程监控。
那不是约谈,那是公开质询。
还没等他们见到王立,恐怕李达康的电话就先打过来了。
会议室里,气氛凝固。
周正气得脸都红了,他想反驳,却发现自己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徐文杰说的,都是对的。
许久。
侯亮平看着徐文杰那张平静无波的脸,缓缓地点了点头。
“徐主任。”
“你考虑得很周全。”
“就按你说的办。”
散会后,周正追上侯亮平,压着火气说:“侯局!这不又让他给耍了吗?这叫什么事啊!”
侯亮平没有说话,径首走回自己的办公室。
陆可和林华华跟在后面,两人对视一眼,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陆可低声对林华华说:“虽然很憋屈……”
“可他说的,好像……确实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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