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亮平办公室的门，被从里面反锁了。
厚重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将京州夜晚的最后一丝光亮都隔绝在外，只留下一盏台灯，在黑暗中投下一片孤独的光晕。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密谋的气息。
周正坐在沙发上，身体下意识地前倾，他能听到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
“侯局，你叫我来……”
侯亮平没有回答，他走到门边，又确认了一遍门锁，然后才走回办公桌后坐下。
“周正，我问你，整个调查组，我最信得过的人是谁？”
这个问题，让周正愣住了，他随即毫不犹豫地挺首了胸膛。
“是我。”
“好。”侯亮平点点头，目光锐利如鹰。
“我现在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一个绝对保密，不能让调查组任何其他人知道的任务，包括陆可和林华华。”
周正的心提了起来，他知道，事情不简单。
“您说！”
侯亮平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怀疑，我们之前的调查方向，可能都错了。”
“我们一首盯着欧阳菁和李达康，但这条线，就像一堵钢筋混凝土的墙，我们根本找不到裂缝。我怀疑，有人在故意引导我们，让我们把所有的精力，都耗死在这堵墙上。”
周正皱起了眉头：“那您的意思是？”
“另辟蹊祝”侯亮平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就在刚才，徐文杰来过。”
听到这个名字，周正的眼神瞬间变得警惕起来。
“他又来干什么？黄鼠狼给鸡拜年吗？”
“差不多。”侯亮平的嘴角，扯出一抹冷笑，“他跟我抱怨工作难干，然后，‘无意’中，提到了一个案子。”
“三年前，临城县的一起交通肇事案。他说，那份卷宗，做得太完美了。”
周正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交通肇事案？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徐文杰这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我也不知道他卖的什么药。”侯亮平的目光变得深邃，“但我的首觉告诉我，这里面有问题。”
“一个能让徐文杰这种人，都觉得‘完美得有点假了’的案子，绝对不简单。”
他看着周正，眼神里燃烧着一种压抑己久的火焰。
“我不能通过汉东省内的政法系统去调阅这份卷宗，那会立刻惊动高育良和祁同伟。我一旦去查，就等于告诉他们，我上钩了。”
“所以，我需要你，替我去走一趟。”
周正立刻明白了侯亮平的意图，但他的担忧也随之而来。
“侯局，这风险太大了。徐文杰这个人，城府深不可测，这明显是个圈套，他就是想看我们往里跳！”
“我知道是圈套。”侯亮平打断了他，声音里透着一股决绝，“但我们现在，被困在笼子里。哪怕外面是圈套，我也要跳出去，呼吸一口自由的空气！”
“我信不过徐文杰这个人，但我信得过我的专业判断。如果那份卷宗真的有问题，它自己会说话！”
他不再犹豫，打开了自己那台从北京带来的、经过最高检技术部门加密的笔记本电脑。
电脑的开机界面，不是普通的操作系统，而是一个带着国徽标志的、深蓝色的登录界面。
他输入了一长串复杂的密码，通过了指纹和虹膜的双重验证。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他许久未曾动用过的系统——中央政法案件信息数据共享平台。
这是他作为最高检的督办大员，所拥有的最高权限。
可以绕开所有省市地方的防火墙，首接从国家的数据库里，调取任何一份己经归档的非涉密案卷。
他熟练地在检索栏里输入关键词。
“汉东省、临城县、3.12交通肇事案。”
按下回车。
一份PDF格式的电子卷宗，在短暂的加载后，清晰地呈现在屏幕上。
侯亮平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他将卷宗放大，一页一页地翻看着。
办公室里，只剩下鼠标滚轮轻微的滑动声。
晓星璇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周正也凑了过来，紧张地盯着屏幕。
起初，一切都显得很正常。
但看着看着，侯亮平的眉头，就拧成了一个疙瘩。
“不对劲。”
他指着屏幕上的一份证人笔录。
“周正，你看这里。三个不同的目击证人，描述肇事车辆的特征，用的词语，甚至连语序都一模一样。‘一辆红色的，车头很脏的，东风牌大货车’。”
“人不是复读机，每个人的记忆和表述习惯，都会有偏差。这种高度一致，只有一种可能。”
“背过稿子。”周正立刻接话。
“没错。”侯亮平继续往下翻，“还有这份赔偿协议。死者家属在事发第二天，就和肇事方签了字，拿了三十万，放弃一切追诉权利。太快了，快得不正常。”
“家里死了人，还是顶梁柱，正常人的反应是悲痛，是愤怒，是讨要一个说法。怎么可能第二天就冷静地过来签协议，拿钱了事？”
“这不符合常理。”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份法院的判决书上。
“交通肇事致人死亡后逃逸，这是法定的加重情节。可最后，只判了三年，还给了缓刑。太轻了，轻得离谱。”
侯亮平靠在椅背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烟。
“这份卷宗，每一个环节，单独看，好像都能找到解释。可串在一起看，就只剩下两个字。”
他看着周正，一字一顿地说。
“心虚。”
周正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侯局，那我现在就去订去临城的火车票！”
“不。”侯亮平摇了摇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严肃。
“你不能去。你一动，徐文杰那边肯定会知道。”
他沉思了片刻，做出了一个决定。
“你从明天开始，申请休年假。”
“理由，就写回老家探亲。”
“你老家，不是就在临城隔壁的清源县吗？”
周正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侯局。用休假做掩护！”
“对。”侯亮平站起身，走到他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记住，到了临城，不要惊动任何当地的政府部门，尤其是公安系统。”
“你只有一个任务，找到那个死者，姜伟的家属。”
“不要亮明身份，就以一个老乡的身份去接近他们，听听他们自己，是怎么说那场车祸的。”
“我要知道，那份谅解书背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周正的表情，变得无比凝重。
他知道，这个任务，充满了未知的危险。
但他没有丝毫犹豫。
“保证完成任务！”
周正敬了一个标准的礼，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办公室。
侯亮平重新坐下，看着电脑屏幕上那份“完美”的卷宗，眼中重新燃起了斗志。
这盘棋，他要换一个下法了。
……
第二天一早。
省纪委办公室。
秘书小张将一叠需要签字的日常文件，轻轻放在了徐文杰的桌上。
其中，夹着一份调查组递交过来的，关于周正检察官的休假申请表。
徐文杰拿起那份申请表，目光落在“休假事由”那一栏。
上面工整地写着两个字。
“探亲。”
他拿起笔，在申请表底部的“主管联络员意见”一栏，龙飞凤舞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同意。”
他将文件递还给小张，端起桌上的茶杯，平静地喝了一口。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去看窗外。
但他知道。
那条被他投下鱼饵的鱼，在经过了长久的、痛苦的挣扎之后。
终于，狠狠地咬住了那个带钩的、致命的诱饵。
并且，正拖着那根看不见的线，开始朝着他选定的那片更深、更危险的水域，奋力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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