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检察院的临时办公室里，空气像被抽干了一样，沉闷而压抑。
侯亮平站在一块白板前，上面用红蓝两色的马克笔画满了箭头和方框，像一张复杂的作战地图。
“兵分两路。”
他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断力。
“我带一组，主攻陈海车祸案。从现场证据、目击者、肇事司机这条线挖下去，我不信挖不出东西。”
他用笔帽重重地点了点白板上的“公安厅”三个字。
“周正，你带另一组，跟进丁义珍出逃的线索。从他出逃当晚的所有通讯记录、银行流水、以及可能接触过的人开始查。大风厂那边的账，也要重新梳理一遍。”
年轻的检察官周正用力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崇拜和兴奋的光芒。
“是！侯局！”
经历了机场那场憋屈的“遭遇战”后，侯亮平憋着一股火。
舆论？流言？
他决定用最首接、最纯粹的办案方式，用雷霆万钧的行动和铁证如山的事实，将这些环绕在汉东上空的阴霾，一拳击碎。
他相信，在绝对的证据面前，任何巧言令色的辩解和盘根错节的关系网，都将土崩瓦解。
他是个办案的，不是搞政治的。
这是他一贯的信条。
然而，仅仅两个小时后，周正就带着一脸的困惑和挫败，回到了办公室。
“侯局，碰壁了。”
侯亮平的眉毛拧了起来。
“怎么回事？”
“我带人去省公安厅，想调取陈海师兄车祸当晚的现场勘查原始记录和周边监控视频。”
周正的语气有些沮丧。
“接待我们的是厅办公室的一个副主任，态度特别好，又是倒茶又是递烟的，客气得不行。”
“然后呢？”
“然后，就是不给。”
周正模仿着那位副主任的口吻，学得惟妙惟肖。
“‘周处长，真不是我们不配合。您看，这是高书记刚刚签发的《关于进一步规范重大敏感案件跨部门协作流程的通知》。’”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张复印件，递给侯亮平。
“通知上白纸黑字写着，凡涉及公安、检察、纪委三方中任意两方的核心卷宗与证据材料，调取方必须出具加盖单位公章的正式书面申请，经由被调取方及省政法委分管领导三方共同签字确认后，方可执行。”
侯亮平接过那张纸，目光落在“三方会签”那几个加粗的黑体字上，瞳孔猛地一缩。
这哪里是规范流程？
这分明是给他量身打造的一副镣铐！
“侯局，对方说，流程就是这样。让我们先回去起草公函，他们办公室收文后，会立刻上报给祁厅长和分管的副厅长批示，然后再送到高书记那边去签字。一套流程走下来，最快也得三五天。”
侯亮平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拿起桌上的电话，首接拨通了祁同伟的手机。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那头传来祁同伟夸张而热情的嗓音。
“哎呀，亮平师弟！我正准备给你打电话呢！怎么样，工作还顺利吧？有什么需要师兄帮忙的，你尽管开口，上刀山下火海，绝无二话！”
侯亮平压着火气，开门见山。
“祁师兄，我的人去你厅里调取陈海车祸的卷宗，被挡回来了。”
电话那头的祁同伟，立刻叫起了撞天屈。
“什么？还有这种事！谁干的？哪个兔崽子这么不开眼！亮平你放心，我马上就去处理他！”
“他们说，是高老师的指示，要走‘三方会签’的流程。”侯亮平冷冷地打断了他的表演。
祁同伟的声调立刻降了下来，充满了为难和无奈。
“哎呀……亮平啊，你看这事闹的。高老师的指示，我也是刚收到文件。这是省里的新规定，强调程序正义，我作为下属，得带头遵守纪律啊。”
他顿了顿，语气里充满了“真诚”的建议。
名义：胜天半子？我，汉东执棋人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名义：胜天半子？我，汉东执棋人最新章节随便看！“要不……你去找找老师？你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你开口，比我这十个厅长说话都管用。我这边你放心，只要老师点了头，我立刻让他们把卷宗给你送到办公室去！”
“嘟……嘟……嘟……”
侯亮平首接挂断了电话。
他感觉自己一拳狠狠地打在了棉花上，对方甚至还体贴地问他手疼不疼。
祁同伟这只老狐狸，三言两语就把自己摘了个干干净净，还顺手把皮球踢给了高育良。
接下来的几天，侯亮平成了汉东政法系统最不受欢迎的人。
他的人去市局调取丁义珍出逃当晚的警力布控记录，对方客气地表示，丁义珍是省管干部，相关记录己上交省厅，市局无权提供。
他们去交管局查询肇事货车的行车轨迹，对方一脸抱歉地说，系统正在进行年度升级维护，暂时无法查询。
他们想去医院探望仍在昏迷的陈海，并调阅其最新的医疗报告，医院方面以“保护病人隐私，需家属和主管单位共同授权”为由，婉言拒绝。
……
每一个部门，每一张脸，都对他笑脸相迎。
每一句话，都离不开“规定”、“程序”、“纪律”。
但结果只有一个：不办事。
一张由繁文缛节和官僚主义构筑起来的、无形的墙，将他和他的调查组，严严实实地困在了原地。
一个星期过去了。
侯亮平的调查，毫无进展。
他的团队每天都在写各种申请报告，起草各种协调公函，参加各种没有结果的“沟通协调会”。
他们就像一群误入泥潭的猛兽，空有一身力气，却越陷越深，动弹不得。
临时办公室里，气氛压抑到了冰点。
白板上那张意气风发的“作战地图”，此刻看来，像一个巨大的讽刺。
“砰！”
侯亮平将一沓厚厚的、盖满了“己收悉，待研究”印章的公函，狠狠地摔在桌上。
纸张散落一地。
“这不是官僚主义！”
他喘着粗气，眼睛里布满了血丝。
“这不是偶然！这是有人在背后，系统性地、有组织地在对抗我们！”
周正默默地捡起地上的文件，低声说：“侯局，现在所有人都说，是高育良书记下的命令。”
“高育良……”
侯亮平念着这个名字，脑海里浮现出老师那张永远波澜不惊的脸。
“他是主谋，祁同伟就是那个摇旗呐喊、狐假虎威的伥鬼！”
他终于得出了结论。
他以为自己看穿了迷雾，找到了真正的对手。
但他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那张真正操控着这一切的网，才刚刚收紧。
……
省纪委，办公室主任办公室。
徐文杰正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龙井，慢条斯理地吹去浮沫。
电脑屏幕上，是一个内部公文流转系统。
一行行来自省检察院最高检调查组的“加急”公函申请，正静静地躺在待办列表里。
而在它们的处理状态栏上，无一例外地标注着“按程序流转中”的灰色字样。
他平静地看着这一切，就像一个棋手，欣赏着自己布下的、正在完美运行的棋局。
这时，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不急不缓地响了起来。
他拿起话筒，里面传来高育良秘书张秘书沉稳的声音。
“文杰同志，高书记问，我们那位来自北京的‘特殊客人’，这几天在汉东……还习惯吗？”
徐文杰将目光从屏幕上那些停滞不前的公函上移开，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他对着话筒，用一种谦恭而平淡的语气，缓缓说道：
“张秘书，请您转告老师。”
“我听说，最高检的同志们工作非常勤勉，事无巨”细，都在一丝不苟地，学习和遵守我们省里最新的工作程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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