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最后一天，双桥镇中心小学的礼堂里挂满了五彩缤纷的彩带和气球，舞台上方用金粉写着“迎接新世纪”几个大字。孩子们叽叽喳喳地挤在后台，有的在整理演出服，有的在互相帮忙化妆，还有的紧张地探头看向台下坐满的家长和老师。
林晓阳站在镜子前，轻轻拉了拉自己粉色的蓬蓬裙。她的头发被妈妈用发胶固定成两个小丸子，上面还别着亮晶晶的星星发卡。她抿了抿嘴唇上的草莓味唇膏，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脚上的白色小皮鞋——这是爸爸上个月特意带她去县城买的，说是为了新年演出准备的。
“晓阳，你紧张吗？”好朋友俊俊从旁边凑过来，手里还捏着一只折了一半的千纸鹤。
“有一点。”晓阳小声回答，眼睛却亮晶晶的，“但我更期待待会儿跳舞，爸爸妈妈都在台下呢。”
俊俊笑嘻嘻地撞了撞她的肩膀：“你跳得最好啦，老师都说你节奏感特别强！”
晓阳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时，班主任李老师拍了拍手：“小朋友们，五分钟后上台，大家排好队！”
晓阳深吸一口气，跟着队伍走到舞台侧边。透过帷幕的缝隙，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妈妈。周淑芬今天特意穿了一件红色的毛衣，正朝舞台张望，脸上带着期待的笑容。而爸爸林建国则坐在她旁边，一如既往地严肃，手里还拿着一个小型摄像机——那是他单位新发的，专门用来记录女儿今天的表演。
音乐声响起，晓阳和其他十几个小朋友一起蹦蹦跳跳地跑上舞台。欢快的《新年好》旋律回荡在礼堂里，孩子们随着节奏转圈、拍手、跳跃。晓阳的动作格外轻盈，她的笑容像阳光一样灿烂，每一个转身都精准地踩在节拍上。
台下的家长们纷纷举起相机，周淑芬不停地朝女儿挥手，而林建国的镜头始终追随着晓阳的身影。当舞蹈结束，孩子们鞠躬谢幕时，礼堂里爆发出热烈的掌声。
“跳得真好！”回到后台，李老师摸了摸晓阳的头，“尤其是你，动作特别标准，表情也到位。”
晓阳的脸红扑扑的，她迫不及待地跑下台，扑进妈妈的怀里：“妈妈，我跳得好吗？”
“好！特别好！”周淑芬紧紧抱住她，亲了亲她的额头，“爸爸都录下来了，回家咱们慢慢看。”
晓阳抬头看向爸爸，林建国难得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轻轻点了点头：“不错。”
虽然只有简单的两个字，但晓阳知道，这己经是爸爸难得的夸奖了。她心里像灌了蜜一样甜。
演出结束后，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十二月的风有些冷，但晓阳一点都不觉得，她一手牵着妈妈，一手牵着爸爸，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
“爸爸，我们晚上真的要去西湖看烟花吗？”晓阳仰起脸问道。
“嗯，单位发了车票，晚上七点的班车。”林建国点点头，“你作业写完了没？”
“早就写完啦！”晓阳骄傲地说，“昨天的数学测验我还拿了满分呢！”
周淑芬笑着捏了捏女儿的手：“咱们阳阳最近成绩一首很好，语文作文还被老师当范文念了呢。”
林建国“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但晓阳能感觉到，爸爸的心情很好。
回到家，晓阳迫不及待地跑进自己的小房间。这是他们上个月刚搬进来的新家，爸爸单位分配的房子虽然不大，但晓阳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空间。她的房间墙壁刷成了淡粉色，书桌上摆着她最喜欢的《安徒生童话》和一台小台灯，床上还放着一只毛绒兔子——那是舅舅周卫东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她打开抽屉，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这是她的日记本，封面上贴满了贴纸。她翻开最新的一页，工工整整地写道：
**“1999年12月31日，晴。今天在学校跳了舞，爸爸妈妈都来看我了。爸爸说我跳得不错！晚上我们要去西湖看烟花，老师说这是千禧年的烟花，一辈子只能看一次。我好期待！”**
写完后，她合上本子，又拿起床头的《小王子》翻了起来。这本书她己经看了三遍，但每次都能发现新的东西。她特别喜欢里面那句话：“所有的大人都曾经是小孩，虽然，只有少数人记得。”
“阳阳，吃饭了！”妈妈的声音从厨房传来。
“来啦！”晓阳放下书，跑向餐厅。
今天的晚饭格外丰盛。周淑芬做了红烧鱼、糖醋排骨和晓阳最爱的西红柿蛋汤。林建国甚至还开了一瓶汽水，给每个人都倒了一杯。
“来，庆祝阳阳今天演出成功，也庆祝咱们家搬新房子。”周淑芬举起杯子。
“还要迎接新千年！”晓阳兴奋地补充道。
三个人的杯子轻轻碰在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傍晚六点半，一家人坐上了开往杭州的班车。车上人很多，大部分都是双桥镇去西湖看烟花的居民。晓阳坐在靠窗的位置，脸贴在玻璃上，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
“妈妈，西湖是不是特别大？”她转过头问道。
“特别大，而且特别美。”周淑芬笑着说，“你小时候我们带你去过，不过你肯定不记得了。”
“我记得！”晓阳不服气地嘴，“我记得有好多船，还有一座断桥！”
林建国难得地插了一句：“今天人多，你得紧紧跟着我们，不能乱跑。”
“知道啦！”晓阳点点头，又凑到窗边。
一个小时后，班车停在了西湖附近。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但西湖边却灯火通明，人山人海。路边的小摊贩吆喝着卖荧光棒、气球和烤红薯，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
晓阳紧紧抓着妈妈的手，眼睛却不停地东张西望。她从来没看过这么多人，感觉整个杭州城的人都挤到了这里。
“爸爸，烟花什么时候开始呀？”她仰头问道。
“还有半小时。”林建国看了看手表，“咱们找个好位置。”
他们沿着湖边慢慢往前走，最终在一处稍微空旷的小坡上停了下来。这里视野很好，能清楚地看到湖面和远处的雷峰塔。
“爸爸，我看不见！”晓阳踮起脚尖，但前面的人实在太多了，她只能看到大人们的后背。
林建国蹲下身，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上来。”
晓阳惊喜地睁大眼睛，连忙爬上了爸爸的背。这下她终于能看清整个西湖了——漆黑的湖面上倒映着岸边的灯光，像撒了一把碎金子。远处的天空偶尔闪过几束提前试放的烟花，引起人群一阵阵欢呼。
“爸爸，你累不累？”晓阳搂着爸爸的脖子，小声问道。
“不累。”林建国简短地回答，但晓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有些重。
周淑芬从包里拿出一个护身符，红绳上系着一个小小的玉佛。“阳阳，这是奶奶特意去庙里求来的，保佑你平安健康。”她小心地把护身符戴在晓阳的脖子上，塞进衣领里，“新千年会好的。”
晓阳摸了摸胸前的玉佛，冰凉凉的。她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赶紧抱紧了爸爸的脖子。
就在这时，远处的钟声敲响了。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欢呼：“十、九、八、七……”
所有人都仰头看向天空，晓阳也屏住了呼吸。
“三、二、一——新年快乐！”
随着震耳欲聋的欢呼声，第一束烟花腾空而起，在夜空中炸开成巨大的金色花朵。紧接着，无数烟花接二连三地升空，将整个西湖照得如同白昼。红色、蓝色、绿色的光点像瀑布一样倾泻而下，映在湖面上，形成一幅流动的画卷。
晓阳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象，仿佛整个天空都在为她绽放。她下意识地摸了摸手腕——那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小块淡淡的红斑，微微发痒。但她没有在意，全部注意力都被眼前的烟花吸引了。
“阳阳，许个愿吧。”妈妈在她耳边轻声说。
晓阳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她在心里默默念道：“我希望新千年里，爸爸妈妈永远健康快乐，我能考上好中学，还有……我能一首这么幸福。”
当她睁开眼睛时，最后一束烟花正在空中绽放，形成一个巨大的笑脸。晓阳忍不住笑出声来，她觉得自己一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孩。
回程的班车上，晓阳己经困得睁不开眼了。她靠在妈妈怀里，迷迷糊糊地听着周围大人们的谈话。
“听说下个学期要分重点班了……”
“是啊，竞争越来越激烈了，我家孩子每天晚上写作业到十点。”
“现在的小学生压力比我们那时候大多了……”
周淑芬轻轻抚摸着女儿的头发，低声对林建国说：“阳阳最近学习确实挺拼的，昨天我半夜起来，发现她还在看书。”
林建国皱了皱眉：“她才十岁，不能这么熬夜。”
“我说她了，她说辩论赛要准备资料。”周淑芬叹了口气，“这孩子太好强了。”
晓阳在半梦半醒间听到爸爸妈妈的对话，她想说自己不累，但眼皮实在太沉了。恍惚中，她感觉妈妈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然后听到一声轻微的抽气声。
“怎么了？”林建国问道。
“没什么……”周淑芬的声音有些犹豫，“可能是被蚊子咬了。”
晓阳想告诉妈妈那不是蚊子咬的，但她己经沉入了梦乡。梦中，她看到无数千纸鹤在烟花下飞舞，每一只都扇动着翅膀，带着她的愿望飞向新千年的天空。
而在她不知道的现实里，周淑芬借着车窗外闪过的路灯，忧心忡忡地看着女儿手腕上那块形状不规则的红斑。她轻轻摸了摸那块皮肤，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晓阳的袖子拉下来，盖住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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