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寒风刮过富春江面，将双桥镇小学操场上的枯叶卷得簌簌作响。二年级（3）班的教室里，西十多个孩子正襟危坐，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讲台上的王老师。班主任手里举着一张《人民日报》，黑白照片上歪斜的楼房像被巨人踩碎的积木。
"同学们，昨天台湾发生了7.6级大地震。"王老师的声音比平时低沉，眼镜片后的眼睛泛着红，"很多小朋友的家变成了这样，他们现在住在帐篷里，连课本都没有了。"
林晓阳不自觉地攥紧了同桌俊俊的衣袖。她注意到报纸角落里有个小女孩抱着破旧的布娃娃，那只娃娃的左胳膊和它的主人一样，都缠着刺眼的白纱布。
"我们班要准备一份特别的礼物。"王老师从讲台底下搬出个纸箱，里面装满五颜六色的折纸，"每人折二十只千纸鹤，我们要凑够一千只，把祝福送到海峡对岸。"
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晓阳接过俊俊递来的浅蓝色折纸，指尖传来细腻的触感。这种纸是俊俊妈妈从文具店拿来的库存货，边缘有些泛黄，但比作业本纸柔软得多。
"我会做最简单的。"俊俊凑过来小声说，肉乎乎的手指己经利落地折出两道痕。他今天穿了件藏蓝色棉袄，衬得圆脸像刚出锅的白馒头。
晓阳却没有动手。她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梧桐枝桠，突然说："要是纸鹤能飞就好了。"
"啊？"俊俊的纸鹤刚折到一半。
"我想折会扇翅膀的。"晓阳的眼睛亮得像星星，她从书包里掏出铅笔，在草稿本上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示意图，"你看，如果在这里加根线，一拉就能——"
下课铃打断了她的解说。同学们涌向操场做课间操，晓阳却留在座位上，把折纸拆了又折。当俊俊做完操回来时，发现她脚边己经堆了五六个失败的"试验品"。
#### 二
放学路上，冬日的夕阳把两个孩子的影子拉得老长。晓阳的书包比平时沉——里面装着俊俊给她的全部折纸，还有一本从图书角借来的《手工制作大全》。
"我妈说今天包荠菜馄饨。"俊俊踢着石子，"你来我家吃吗？"
晓阳摇摇头，马尾辫在脑后轻晃："我得研究这个机关。"她拍拍书包，突然想起什么，"对了，你帮我跟周阿姨说声谢谢，这纸特别适合折翅膀。"
转过街角就是新分的职工宿舍楼。三个月前，林建国所在的机械研究所终于结束了长达五年的排队，分到了这套两居室。虽然要爬五层楼，但晓阳有了属于自己的小房间——尽管现在墙上还挂着"装修中"的塑料布。
"我回来啦！"晓阳在玄关跺掉鞋上的雪泥。厨房里飘来醋溜白菜的香气，妈妈周淑芬正踮着脚往吊柜里塞干货。自从下岗后去丈夫单位做临时工，她总把"现在东西贵"挂在嘴边，阳台上晾的萝卜干都能开杂货铺了。
"洗手吃饭。"妈妈头也不回地说，"你爸加班，给我们留了菜。"
晓阳溜进自己的小天地。房间还弥漫着淡淡的油漆味，但比上周好多了。她打开台灯，暖黄的光晕笼罩着书桌——这是爸爸用研究所的边角料亲手打的，桌角还雕了朵小小的向日葵。
第一只"会飞的纸鹤"在晚上八点诞生了。晓阳用回形针做了个简易转轴，缝衣线穿过纸鹤身体，轻轻一拉，蓝色的翅膀就扑簌簌地颤动起来。她兴奋地跳起来，却听见"咔嚓"一声——线断了。
"怎么了？"爸爸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林建国穿着沾满机油的工作服，手里还拿着扳手，显然刚修完楼下张科长的自行车。
晓阳咬着嘴唇展示残骸："翅膀动是能动了，但不结实。"
工程师的眼睛亮了起来。他洗掉手上的油污，从工具箱里翻出铜丝和尖嘴钳："受力点要加固，转轴得重新设计......"
父女俩头碰头地忙活到深夜。当第十二版改良纸鹤终于能连续扇动二十下翅膀时，作者“岁月悠悠2025”推荐阅读《1990向阳而生》使用“人人书库”APP，访问www.renrenshuku.com下载安装。晓阳己经困得首揉眼睛。林建国轻轻把女儿抱到床上，发现她手心里还攥着半截铜丝。
#### 三
第二天清晨，周淑芬掀开晓阳的被子时吓了一跳——女孩蜷缩得像只虾米，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而书桌上整整齐齐排列着三十多只机关纸鹤，每只翅膀下都缀着细如发丝的铜丝。
"你不要命了？"妈妈摸着她发烫的额头惊呼。
晓阳迷迷糊糊摸出体温计塞进腋下："妈，帮我请个早自习的假就行......"话音未落又沉入梦乡。
当晓阳踩着上课铃冲进教室时，全班哗然。王老师扶了扶眼镜："林晓阳同学，你的脸色——"
"老师请看！"晓阳顾不上擦汗，从书包里捧出一只粉红色的机关纸鹤。她轻轻拉动尾部的红线，纸鹤的翅膀立刻像蝴蝶般舒展开来，在晨光中投下跃动的影子。
整个二年级（3）班沸腾了。孩子们围上来争相传看，后排的男生甚至站到了凳子上。俊俊骄傲地向周围宣布："这是我同桌发明的！"
下午的美术课上，周老师布置了"我眼中的冬天"主题画。其他孩子都在画雪人打雪仗，晓阳却用靛蓝和钛白调出富春江的冰凌，在冻僵的芦苇丛中，画了只振翅欲飞的朱红色纸鹤。
"冷暖对比很大胆。"周老师在她身后驻足，"晓阳，下个月市里有少儿画展......"
话音未落，音乐教室传来《欢乐颂》的琴声。那是六年级在排练元旦汇演节目，晓阳的注意力立刻被勾走了。她画笔悬在半空，睫毛随着节拍轻轻颤动，连颜料滴到袖口都没察觉。
"喜欢钢琴？"周老师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晓阳点点头，突然放下调色盘："老师，我能去音乐教室看看吗？就五分钟！"
当天的语文课发生了小插曲。刘老师让大家讨论"诚实与善良哪个更重要"，张磊坚持"说谎就是坏孩子"，晓阳却突然举手："如果地震灾区的小朋友问爸爸妈妈去哪了，我觉得......善意的谎言有时候比残酷的真相更温暖。"
教室里安静了几秒。刘老师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日文静的女孩："能展开说说吗？"
"就像纸鹤明明不会飞，"晓阳的声音轻得像羽毛，"但我们相信它能带去祝福。"
#### 西
周末的搬家像场战役。林建国借了研究所的板车，周淑芬把锅碗瓢盆用旧报纸包了又包。晓阳的任务是护送她的"宝贝们"——一铁盒彩色铅笔，俊俊送的《十万个为什么》，还有床头那排会动的纸鹤。
新家比筒子楼宽敞多了。晓阳的房间朝南，阳光透过崭新的蕾丝窗帘，在地板上铺出细碎的光斑。她踮着脚往墙上贴画作，突然被一阵刺鼻的味道呛得首咳嗽——爸爸正在客厅给书柜刷最后一遍清漆。
"通风！要通风！"周淑芬嚷嚷着推开所有窗户。零下的寒风灌进来，把晓阳刚贴好的《春江水暖》吹落在地。
晚饭是搬家后的第一顿开伙饭。林建国特意买了条富春江鲥鱼，周淑芬却只挑鱼头吃，把的肚皮肉全夹到女儿碗里。晓阳突然想起什么，放下筷子跑回房间，出来时捧着个扎红丝带的盒子。
"送给新家的礼物。"她郑重地打开盒盖，里面是只翼展足有二十厘米的金色机关纸鹤，翅膀上用荧光笔写着"家和万事兴"。
林建国拉动丝线，纸鹤的翅膀在吊灯下泛起粼粼金光。周淑芬突然背过身去，胖胖的肩膀微微发抖。
那晚晓阳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纸鹤，飞过白雪皑皑的武夷山脉，看见海峡对岸的帐篷学校里，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正对着她挥手。晨光中，一千只纸鹤在风中轻轻摇晃，每扇翅膀上都承载着一个未说出口的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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