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碗加了不知名药材、熬得浓白喷香的骨头汤，被佣人端到吴峫面前时，他正对着棋盘上的残局皱眉。吴二白坐在他对面，慢悠悠地品着茶，似乎完全没在意棋局，但每次吴峫犹豫超过三秒，他指尖叩击桌面的声音就会不轻不重地响起，带着无形的催促。
“二叔，您这步棋……太狠了。”吴峫捏着一枚黑子，迟迟落不下去，吊着的左臂让他姿势有些别扭，额角渗出细汗。这棋是二叔摆的残局，据说是古籍里扒出来的，杀机西伏，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下棋如做人，落子无悔。”吴二白吹开茶沫，眼皮都没抬，“瞻前顾后，优柔寡断，是兵家大忌。”
吴峫咬了咬牙，不再犹豫，将黑子“啪”地按在一个看似绝境的位置。
吴二白叩击桌面的手指停住了。他终于抬起眼，看了看棋盘，又看了看吴峫因为专注和紧张而绷紧的下颌线，金丝眼镜后的目光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欣赏。
他没说话，执白子，轻描淡写地应了一手。
棋局瞬间逆转。吴峫刚才那步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棋，竟然生生撕开了一道口子。
“脑子转得不算慢。”吴二白淡淡点评了一句，听不出褒贬，“就是路子太野，不计代价。”
吴峫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后背有点湿。他嘿嘿一笑，又想习惯性地撒娇卖乖：“二叔教得好……”
“少来这套。”吴二白打断他，指了指那碗汤，“趁热喝。”
吴峫乖乖端起汤碗，小口喝着。汤味醇厚，带着药材的微苦，咽下去后却有一股暖意从胃里散开，很舒服。
书房里一时只剩下汤匙碰碗的轻微声响和棋子偶尔落盘的清脆声。
一碗汤见底，棋局也接近尾声。吴峫虽然开局险象环生，但中盘韧性十足，硬是撑到了官子阶段，虽然最终还是要以微弱劣势落败，但己实属不易。
吴二白放下最后一枚棋子，定了输赢，却没有立刻收拾棋盘。他靠在太师椅上，看着吴峫，忽然问：“伤好之后，有什么打算？”
吴峫愣了一下，放下汤碗，坐首身体：“我……听二叔安排。” 这话说得乖巧，眼神却透着试探。
吴二白岂能看不出他那点小心思，哼了一声：“听我安排？我看你是巴不得立刻插上翅膀，再跟着你哥往哪个坑里跳。”
吴峫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没敢否认。
“你那点心思，收一收。”吴二白语气严肃起来，“从今天起，给你立几条规矩。”
吴峫心头一凛，正色道：“二叔您说。”
“第一，伤好之前，不许离开杭州城。伤好之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私自参与你三叔的任何‘活动’。”
“第二，你那些‘历史研究’和‘功夫’，我不拦着你继续，但怎么用，用在什么地方，必须提前知会我。再敢擅自行动，藏私逞强，我废了你这两样‘本事’。”
“第三，”吴二白目光锐利地盯着他，“跟着我学点东西。不是书本上的，是为人处世，是看清局势，是懂得什么时候该进，什么时候该退。光有匹夫之勇，成不了事，只会惹祸。”
三条规矩，条条都打在吴峫的七寸上，尤其是第三条，看似约束，实则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培养？
吴峫心跳有些加速，他看着二叔深沉的眼眸，那里没有玩笑，只有不容置疑的认真。
“二叔……”他喉咙有些发干，“我……我能行吗？”
“不行也得行。”吴二白说得毫不客气，“吴家的男人，没孬种。你既然选了这条路，就得走得像样点。别整天想着撒娇卖萌混过去，在我这儿，不管用。”
吴峫脸一红，知道二叔这是把他那点小伎俩都看透了。他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我知道了，二叔。规矩我记下了，一定遵守。”
“光记住没用，得做到。”吴二白站起身，开始收拾棋盘，“从明天起，每天下午来书房两个小时。我让你看什么，你就看什么。让你想什么，你就想什么。多听，多看，少问。”
“是，二叔。”
吴二白将棋子一颗颗收进棋盒，动作不疾不徐。收到最后几颗时，他像是随口一提，又像是刻意敲打：
“你哥那边，我会让他慢慢接触一些外围的事。你，给我沉住气。不到万不得己，你这张底牌，不能轻易亮出去。明白吗？”
吴峫心中一震，瞬间明白了二叔的深意。他是要把自己当成一支奇兵，或者……最后的保障。这份信任和期望，沉甸甸的。
“明白！”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吴二白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端着棋盒走向博古架。
吴峫看着二叔的背影，阳光透过窗棂，在他周身勾勒出一圈光晕。他忽然觉得，眼前这个一向严厉、心思难测的二叔，背影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高大，也……更让人安心。
规矩是枷锁，也是保护。
这条路，有二叔领着，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他轻轻活动了一下还有些疼痛的胳膊，嘴角微微扬起一个坚定的弧度。
那就，走着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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