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九点整。吴二白的座驾，一辆线条冷硬、颜色深沉的黑色轿车，稳稳地停在了吴家老宅门口。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吴二白弯腰坐进后座，习惯性地整理了一下一丝不苟的袖口，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扫向宅门。
只见吴峫早就等在那儿了。左臂还吊着，但换上了一身清爽的浅色休闲装，头发仔细打理过，脸上是压不住的兴奋，像个即将春游的小学生。看见车来，他眼睛一亮，几乎是小跑着过来，动作麻利地钻进了车里，带进一股阳光的味道。
“二叔！早！”他声音清亮，元气满满。
吴二白淡淡地“嗯”了一声，视线在他吊着的胳膊上停留了一瞬，便转向窗外，吩咐司机：“去西湖银泰。”
“好嘞！”吴峫应得欢快，自觉地系好安全带，然后就开始有点坐不住，一会儿看看窗外飞驰的街景，一会儿偷偷瞄一眼旁边正襟危坐、气场强大的二叔。
车内气氛有些沉默。吴二白显然不是会主动找话题闲聊的人。
吴峫憋了一会儿，开始没话找话：“二叔，今天天气真好啊。” “嗯。” “二叔，你看那边新盖的楼，好高啊。” “嗯。” “二叔，你渴不渴？我带了水……” “安静点。”吴二白终于出声打断，语气带着一丝不耐。
吴峫立刻噤声，缩了缩脖子，但嘴角还是忍不住微微翘着。二叔肯陪他出来，己经是破天荒了，这点小嫌弃，他完全能接受。
到了商场，司机去停车，叔侄二人走进光洁明亮、人流如织的购物中心。吴二白一身定制西装，气质冷峻，与周围轻松休闲的氛围格格不入，所过之处，几乎人人都下意识地让开点距离，或投来好奇探究的目光。
吴峫倒是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他兴致勃勃地首奔几家他常买的年轻潮牌店。一进店门，导购小姐热情地迎上来，看到吴峫身后的吴二白，明显愣了一下，态度更加恭敬谨慎。
“二叔，这件怎么样？”吴峫拿起一件设计感很强的卫衣，在自己身上比划。 吴二白扫了一眼，眉头微蹙：“花里胡哨。” “那这件外套呢？” “质地太差。” “这条裤子……” “版型不行。”
一连几件，都被二叔毫不留情地否决。导购小姐站在一旁，笑容有点僵硬。
吴峫也不气馁，他知道二叔眼光挑剔。他转而开始看一些基础款，颜色素净，剪裁利落。拿起一件浅灰色的羊绒衫，料子柔软，款式简洁。
“二叔，这个呢？” 吴二白这次没立刻否定，走近两步，伸手摸了摸料子，又看了看做工，微微颔首：“还行。”
吴峫像是得了圣旨，立刻对导购说：“这件，帮我拿个我的码试试。”
他拿着衣服进了试衣间。吴二白就站在外面等，身姿笔挺，面无表情，仿佛不是来陪侄子买衣服，而是来视察工作的。周围挑选衣服的年轻男女都下意识地远离他这片区域。
吴峫换好衣服出来，羊绒衫很合身，衬得他肩宽腰窄，气质干净又温和。他走到镜前转了转，然后眼巴巴地看向二叔：“二叔，好看吗？”
吴二白打量着他，目光在他吊着的胳膊上停留片刻，才淡淡开口：“还可以。”
只是“还可以”，但吴峫己经心满意足，立刻决定：“就要这件了！”
接着，他又在二叔“还行”、“凑合”、“将就”的点评中，挑了一条黑色休闲裤和一双板鞋。整个过程，吴二白话不多，但每一句点评都一针见血，精准地避开了所有华而不实的选项，选中的都是质感上乘、低调且适合吴峫气质的基本款。
结账的时候，吴二白自然地上前刷卡，动作流畅，没有半分犹豫。吴峫想说什么，被二叔一个眼神制止了。
“二叔，让你破费了……” 拎着购物袋走出店门，吴峫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说。
吴二白没接话，只是看了一眼他吊着的胳膊：“还想去哪儿？”
吴峫眼睛一转，看到不远处有家卖糖炒栗子的店，香气飘过来，勾得他馋虫大作。他扯了扯二叔的袖子，指着那边：“二叔，我想吃那个。”
吴二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眉头又皱了起来。那种路边小摊，人群拥挤，油烟弥漫，完全不在他的活动范围内。
但看着吴峫那亮晶晶的、充满渴望的眼神，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一圈，又咽了回去。
“……等着。” 吴二白吐出两个字，迈步朝着那小摊走去。
吴峫站在原地，看着二叔那与周遭烟火气格格不入的挺拔背影，挤进排队的人群中。他穿着昂贵的西装，气质冷硬，却为了给他买一包糖炒栗子，站在了满是油烟和嘈杂的队伍里。
那一刻，吴峫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塞得满满的，又暖又涨。
没过多久，吴二白拎着一袋热乎乎、油亮亮的糖炒栗子回来了，脸色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额角似乎有细微的汗意。他把栗子塞到吴峫没受伤的那只手里：“趁热吃。”
吴峫剥开一颗，栗子肉香甜软糯。他递到二叔嘴边：“二叔，你尝尝，可甜了。”
吴二白下意识地往后避了避，看着那金黄的栗子肉，眉头蹙紧，显然对这种街头食物敬谢不敏。
吴峫不依不饶，手又往前送了送，眼神期待。
僵持了几秒，吴二白最终还是极其勉强地、快速地低头，就着吴峫的手，叼走了那颗栗子，咀嚼的动作带着明显的僵硬。
“怎么样？甜吧？”吴峫笑嘻嘻地问。
吴二白没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走了，回去。”
但吴峫分明看到，二叔的耳根，似乎有点不易察觉的红。
他抱着新衣服，吃着热栗子，跟在二叔身后，看着二叔虽然依旧挺首却似乎比来时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背影，笑得像只偷吃了全世界最好吃栗子的小狐狸。
二叔啊二叔，嘴硬心软，说的就是你。
这趟街，逛得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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