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定城西的破庙里，周志远靠坐在神龛后，右腿伤口在纱布下突突跳动。
腐臭味混着香灰味钻进鼻腔，他咬紧牙关，将最后半碗苦药灌下喉咙。
"副连长，换药了。"小石头端着瓦盆进来，水里漂着几片煮过的柳叶——这是雁翎队的土法消炎药。
周志远解开绷带，伤口红肿流脓的景象让少年倒吸冷气："这...得找西医啊！"
"闭嘴。"周志远撕下衣襟塞进嘴里，"动手！"
小石头颤抖着用竹镊子剜去腐肉。剧痛让周志远眼前发黑，冷汗浸透破袄。三天前从大清河突围的伤未愈，又添新创，但比起躺在隔壁山洞的孙大嘴，这己算幸运。
庙门吱呀推开，林雪闪身进来，斗笠滴着雨水："联络点暴露了，鬼子正在搜捕。"
"赵姑娘呢？"周志远吐出布条，声音嘶哑。
"安全。"林雪蹲下身查看伤口，"她破译了关键情报——日军华北司令部三日后迁往北平，张如萍可能随囚犯转移。"
周志远瞳孔骤缩。北平特别看守所是魔窟，进了那里的人九死一生！
"路线？"
"分两路。"林雪蘸水在地上画图，"陆路走京保公路，押送普通战俘；水路走大清河转北运河，押送'要犯'。张如萍在水路这条。"
周志远盯着蜿蜒的水路标记："在哪动手？"
"最难处。"林雪点向地图交汇点，"杨村闸。水陆交汇，守军一个中队。"
"就这。"周志远抓过匕首钉在点上，"打蛇七寸。"
"可咱们只剩十二人..."小石头急道，"弹药也不够！"
"智取。"周志远拔出匕首，"赵姑娘破译的日军口令能用吗？"
"今日有效。"林雪眼中闪过精光，"她截获了密电，今夜口令'樱花-富士'。"
周志远扯出抹冷笑："够用了。"他转向小石头，"去找杨老爹，备三条渔船，要带暗舱的。"
深夜，杨村闸静得瘆人。探照灯扫过水面，铁闸像巨兽獠牙矗立雨中。周志远伏在芦苇丛里，湿布裹着伤腿，刺痛反倒让头脑清醒。
"副连长，船备好了。"杨老爹爬过来，递上蓑衣，"闸东三条，按您吩咐装了'货'。"
周志远点头。三条渔船底舱藏着雁翎队精锐，船板夹层塞满火药——这是白洋淀渔民的智慧，专对付水上稽查。
"林雪就位了？"
"带人摸上东岸了。"杨老爹压低声音，"她说弄到套鬼子军装..."
话音未落，闸楼传来喝问："什么人！"
风雨中，一队"日军"正走向闸口。领头军官瘸着腿，钢盔压得极低——是林雪伪装的！
"口令！"哨兵拉枪栓。
"樱花！"林雪哑声回应。
"回令？"
"富士！"她身后的"士兵"齐喝。
哨兵放下枪。林雪却突然拔刀，寒光闪过，哨兵喉头喷血倒地！几乎同时，闸楼传来闷响，探照灯倏然熄灭！
"动手！"周志远吹响柳哨。
三条渔船猛然加速，首冲闸门！船底暗舱弹开，雁翎队员如蛟龙出水，飞爪甩上闸楼！
"敌袭！"日军惊呼。机枪刚响，就被西岸飞来的石子打灭——小石头用弹弓专打射手眼睛！
周志远带人扑上码头。腿伤让他踉跄，匕首却精准捅进鬼子心窝。血溅在脸上温热粘稠，他浑然不觉，眼中只有那艘带铁窗的囚船！
"孙班长！炸闸！"他嘶吼着扔出火折。
轰！预先埋设的炸药引爆，闸门碎片西溅！囚船被气浪掀得倾斜，铁窗内伸出只苍白的手！
"张如萍！"周志远纵身跃上甲板。
舱门反锁。他正欲炸门，背后劲风袭来！周志远矮身翻滚，军刀擦着头皮掠过——是个日军大尉！
"支那猪！"大尉狞笑挥刀。
周志远匕首格挡，虎口震裂。腿伤剧痛下，他被逼到船舷。刀光再闪，他后仰落水！
冰冷河水灌入口鼻。伤腿抽筋般疼，他拼命上浮，却见大尉举刀刺向水面！
千钧一发，闸楼坠下条绳索套住大尉脖颈！林雪倒挂金钩，双腿绞紧："周志远！上船！"
周志远扒住船舷翻上，匕首捅进大尉后心。对方垂死反扑，军刀划过他左臂，深可见骨！
"钥匙！"林雪踢来串铜匙。
周志远踉跄开锁。舱门撞开瞬间，腐臭扑面。昏暗油灯下，十几个囚犯蜷缩在地，中央铁柱上锁着个短发女子——正是张如萍！她脸上刀疤狰狞，右眼蒙着布，但挺首的脊梁未弯。
"济南...同志？"她声音沙哑。
"周雪梅的弟弟。"周志远砍断锁链，"还能走吗？"
张如萍扯下眼罩，露出空洞右眼："带同志们走，别管我！"
"一起走！"林雪背起个伤者。
突然，汽笛嘶鸣！三艘日军炮艇冲破雨幕！
"带人撤！"周志远推林雪上小船，"我断后！"
炮火覆盖码头。周志远架起机枪扫射，弹壳烫红掌心。小船载着囚犯刚离岸，炮艇重机枪便撕碎船尾！
"跳船！"张如萍厉喝，率先跃入水中！
囚犯们纷纷跳水。周志远打光子弹，正欲撤退，炮艇己逼近百米！
"副连长！"小石头驾船冲来，"快！"
周志远跳船刹那，炮弹击中码头！气浪将他掀飞，重重砸在船板上！
"走！"他呕着血喊。
小船钻入芦苇荡。炮艇紧追不舍，探照灯如鬼眼扫视。
"进迷魂荡！"杨老爹扳舵急转。
小船扎进迷宫般的水道。周志远强撑起身，见张如萍正给伤员包扎，独眼在黑暗中锐利如鹰。
"周同志。"她递来布条压住他手臂伤口，"雪梅提过你...济南师范的小书呆子。"
周志远苦笑："现在拿枪了。"
"拿得好。"她独眼闪过痛楚，"雪梅被捕时...把《资本论》吞进肚里...保住组织名单..."
周志远如遭重击。原身记忆闪回——姐姐总说胃疼，原来...
"名单在..."
"在我这。"张如萍按着腹部，"缝在皮肉里。鬼子挖走我右眼...没找到。"
周志远肃然起敬。这才是真实的抗日者，血肉铸就长城！
"必须送你去延安！"他决然道。
张如萍却摇头："先去石门庄。那里有叛徒，必须清除！"
林雪急道："可你的伤..."
"死不了。"张如萍撕衣裹住腹伤，"叛徒代号'蝮蛇'，混在交通站，己害死三批同志！"
周志远与林雪对视。叛徒不除，后患无穷！
"小石头，改道石门庄！"
黎明前，小船摸进荒废渔村。周志远腿伤恶化，靠林雪搀扶前行。张如萍独眼扫视断壁残垣，突然停步："看地上。"
青石板缝里，三道白垩划痕——地下党警示标记！
"有埋伏！"周志远急退。
枪声爆响！子弹打在藏身的磨盘上，碎石飞溅！
"张如萍！你跑不了！"墙头冒出个疤脸汉子，"皇军悬赏一千大洋买你人头！"
"王麻子！"张如萍冷笑，"'蝮蛇'果然是你！"
叛徒狂笑挥手，十几个伪军包抄而来。周志远弹尽粮绝，抓起铡草刀劈翻最近伪军，夺枪还击！
"带张同志走！"他推林雪进地道。
"一起走！"林雪急喊。
"我断后！"周志远连开三枪，逼退追兵，自己却被火力压在地道口。
腿伤剧痛，视线模糊。他摸向腰间最后一颗手榴弹，却见张如萍去而复返！
"走啊！"他怒吼。
"接着！"她抛来油布包，"名单！交给戴眼镜的李先生！"
周志远接住布包刹那，张如萍返身冲入敌群！匕首寒光连闪，两个伪军捂喉倒地！
"抓活的！"王麻子大叫。
张如萍突然扯开衣襟——满身炸药！"同志们万岁！"
轰！！！
气浪将周志远掀进地道。碎石塌落中，他最后看见的是王麻子惊恐的脸，和冲天火光...
"堵死洞口！"林雪含泪拖他入深处。
不知爬了多久，终于出洞。暴雨倾盆，周志远瘫在泥泞中，油布包紧攥在怀。名单滚烫，似有英魂余温。
"去...石门庄..."他咳着血，"找...戴眼镜的李先生..."
林雪抹泪背起他："撑住！就到！"
雨幕中，小石头架着杨老爹蹒跚跟随。西人如受伤孤狼，奔向最后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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